一切都在下墜。
碎石、木屑以及寫滿字的稿紙,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卻又不可抗拒地向下墜落
睢無極餘光一掃,見身旁飄過的稿紙上詳細記錄着一起魔修滅門案。上說嶺南大賈秦氏,招惹魔修,舉家皆死,天演閣丙字号修士已處理。
……魔修滅門,此等大事理應轉交正明局,天演閣怎就私自處理了?
他一揮衣袖,将那張薄如蟬翼的紙卷入懷中,細細查看。紙上詳細寫了前因後果,無非是秦氏貪欲作孽,吃了熊心豹子膽和魔修做交易,不料魔修看中的是他全家精血,終落得命喪黃泉的下場。
但令睢無極皺眉不展的是最下面一行小字。
——秦氏十八口魂魄皆碎,已引回閣中。
“夜明,天演閣這些年的手,竟已伸到幽冥界了麼?”睢無極瞳孔微縮,“正道除魔、鬼修引魂乃千年不變的定則,怎可能……”
岑夜明專心操縱着紅線,紅線溫柔纏着懷中人的腰,使其穩穩靠在自己的臂彎之中,此時兩人極速下墜的境況已好轉,正在空中飄飄悠悠。聞言,他目光一凝,看向師兄手中的那張紙:
“我确有聽聞過類似的事,這些年天演閣偶爾會親自超度冤魂,再轉交輪回司。不過到底少見,并未引發甚麼大風波。”
“隻怕并未轉交輪回司。”睢無極凝重道,“方才的萬象虛實陣皆由冤魂堆成,如此多怨念深重的魂魄,怎可能逃過輪回司的眼線?”
正明局放權給天演閣并不算太稀奇,可輪回司遺世獨立已久,隻專心指引凡人魂魄輪回,竟也在此事裡橫插一腳……
“三師兄執掌輪回司多年,他應當對此事有所知曉。”岑夜明語氣古怪,“但……他似乎不願意見我。”
“他一向不愛見人,與你無關。”睢無極面露懷念,“京城一事結束後,我們去看看他罷。”
岑夜明神情裡多了一絲微妙的心虛,他垂下眼睛,避開師兄的目光,卻發現腳下的空間不太對勁。
“師兄,你看下面。”
塔内的一切都在向下墜落,而地底竟是一層瑩瑩青光,無論何物落到其中,皆被徹底吞沒,連一絲波紋也無。
那層青光實在奇怪,睢無極隻消看了一眼,忽覺身上的真氣也在被其吸引,愈是接近,愈能看見靈氣絲絲縷縷被吸入青光之中。
他手腕上的殘魂害怕到縮進了袖子裡,冰冰涼涼的貼着,隻好攏起袖子,護住這一縷魂魄。
“一層之下還有一層,這事我越發看不懂了。”睢無極搖頭道,他主動扯開師弟的紅線,探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青光之下竟是一潭色如碧玺的池水!
哪怕是沉重的房梁墜入深潭,也無法激起絲毫波紋,它是一池絕對的死水,吞噬萬物,乃至天地靈氣。
睢無極臉色微變。
“瑤池……”
身後的師弟喃喃道,他立即轉頭,見師弟臉色蒼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瑤池?”睢無極想起自己在瑤池失蹤的四師妹,神色暗淡地追問道,“莫非此地和瑤池有聯系?”
岑夜明深吸一口氣,緊緊攬着師兄,本來陰沉的眉頭更是壓得極低:“四師姐消失後,瑤池也變成了下方的模樣,而四周的桃花林生機斷絕,靈氣消散……就如同全被瑤池吸走了一般。”
此時二人懸在碧潭上方,若不是修為較高,尚能穩住根基,不然隻怕不出一個時辰,他們也要被這詭谲的碧潭吸幹真氣,墜入深淵。
“正明局不曾派人探查過?”睢無極疑惑道。
瑤池藏于西南群山之中,靈氣充沛,仙霧缭繞,潔淨美麗的女妖常居其間,又加之環境甯靜溫和,曾一度是不少散修閉關的好去處。此等堪稱人間秘境的地方,竟一夕之間靈氣枯竭,正明局怎可能不多加關照?
“我不知正明局後續是否去過瑤池……”岑夜明神色閃避,“畢竟一百多年前,我就已将那塊地方封了起來。”
睢無極失語。
他并不想指責師弟,眼下三司之間的關系撲朔迷離,正明局的立場又和他們幾乎對立,也許暫且封印反而是妥當的處理方式。
隻是……瑤池算是半個秘境,他的師弟究竟如何封印的?
不過當下不好過問這些事,睢無極壓下内心的疑惑,目光重新看向下方的碧潭。他右手握住“無愧”的劍柄,猛的抽出長劍,一道悠長的劍氣朝着碧潭飛去。
那劍氣掠過平靜無波的碧潭,不留下一絲痕迹,如同水入滄海,無蹤無際。
“我懷疑那裡頭并不是水。”岑夜明按住師兄提劍的手,“瑤池也是如此,無論怎樣攪動,也不見一點水華,若強行灌注真氣,隻會加快自身修為的流失。”
睢無極輕輕摩挲着劍柄,低頭沉思,忽然見碧潭的青光猛漲幾分,将正在下墜的所有物體通通懸停在半空。青光愈發耀眼,碧潭仿若一塊名貴的翡翠,又或是一隻神秘的眼睛,緩緩醒了過來。
那平如鏡子的水面,浮現出影影綽綽的人影,竟是一群穿着天演閣道袍的修士。修士們個個神色震驚,聚在一起對着某處指指點點。
百年前的人聲回響在這空曠的巨塔中,嗡嗡作響。
“塔底怎會有一個碧潭?”
“快、快去禀告閣主……”
“哎呀,有人掉進去了!”
修士們推推搡搡,就着碧潭話題争論不休,其中一人一腳踏空,直直墜進了詭異的碧潭。衆人皆驚,紛紛默念口訣把人撈出來,可那人掙紮幾下,片刻後徹底沒了動靜,連一聲哭喊也無留下。有人欲親身入内捕撈,卻被有眼力見的同僚一把抓住,頓時場面混亂,衆人迅速遠離這吃人的碧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