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奇妙的場景。
——睢無極二人在半空中凝視碧潭,而碧潭則展示着天演閣修士挖出碧潭的畫面。畫中畫、事中事,虛虛實實,看得人眼花缭亂。
“我方才揮劍時,腦海裡想着這碧潭的來曆,不曾想它親自告訴我了。”睢無極淡淡道,“碧潭似乎隻是一場意外?許是哪一年天演閣翻修時挖到的。”
他話音剛落,碧潭中面露驚恐的修士被一個人撥開,那人容貌平凡中帶着清俊,甫一現身,衆修士都閉上了嘴,安靜地站在一旁。
來者正是陸南華。
彼時的陸南華尚且年輕,卻一身疲态,雙眼密布血絲,他腳步虛浮走到碧潭岸邊,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潭面,見毫無波動,又試圖以真氣激活碧潭,卻皆被碧潭吸食得一幹二淨。
畫面裡一片兵荒馬亂,然後戛然而止。
碧潭的青光閃爍幾下,又開始展示起另一幅情景:衣服淩亂的陸南華獨自一人趴在碧潭旁邊,神色陶醉,不斷用手撥弄着近乎幻夢的潭水。
“天道化身……你竟是天道化身。”陸南華癫狂地附身親吻這池碧潭,眼睛裡滿含熱淚,最後掬起一團盈綠的潭水,仰頭飲下。
天道化身?!
睢無極和岑夜明對視一眼,皆從雙方眼裡看到了震驚。
這一池難以描述的“水”确能回答人心中所想,但天道的權能遠不止此。天道運行不息,清濁分明,動靜結合,其化身更是無悲無喜。
例如蓬萊山金頂、玄清山梅潭,又或是正明局下的龍脈……千萬年來它們隻是存在着,以磅礴的靈氣哺育世間,卻從未主動回應過現世的祈求。
而眼下的碧潭,說一句“谄媚”也不為過。
它一股腦将前塵展現給睢無極二人,可畫面零零碎碎,許多細節都有缺失,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能力不足。
睢無極心中醞釀起不安:“瑤池是否也會這樣?若此物真是某種天道化身,恐怕三界必有一番動蕩。”
“瑤池是完全的死水。”岑夜明搖頭道,今日所見所聞遠遠超出他的見識,連那些浮動的绮念都消失不見,隻餘下驚駭。
兩人言語間,碧潭的青光再次閃爍,陸南華換了一身衣服,神情平靜,懸在碧潭之上,周身圍繞着數道黑霧。
“還魂術。”岑夜明不可置信道,“他竟靠此地修煉還魂術?”
畫面裡的陸南華精神煥發,數千道冤魂環繞周身,他正看向某處,嘴角一揚,拍拍手馭使冤魂卷了一個活人過來。
“竟是高宗。”睢無極歎息,“原來他們根本就互知底細。”
那人身着明黃衣袍,臉頰清癯,蓄着一把美髯,看起來不像個皇帝,更像個書生。高宗神色放松,調笑道:“天演閣下竟有這樣一處寶地!愛卿,你可瞞了我許久!”
“臣也是二十年前偶然發現,這潭水乃靈氣沉澱而成,百年來一直吸取京華的靈氣。臣今日請陛下來此,正是想将它封起來。”陸南華語氣恭敬。
“愛卿想從朕這裡要些甚麼?”高宗自下到上打量着自己的臣子,話語裡的笑意濃郁。
“臣想要往日香,佐以冤魂布下萬象虛實陣,将此物困于虛實之間,方可保證京城太平。”陸南華單膝跪地,低下頭顱畢恭畢敬。
“真的麼?”高宗似笑非笑,“我怎麼覺得又是給那位下的套呢?”
“那位?臣愚鈍,不知陛下指的是誰。”陸南華直起身,突然他似有所感,猛地一擡頭,目光死死鎖在畫面之外的睢無極身上,咧嘴笑道,“那位劍尊,可否滿意你看到的?”
陸南華的眼神太過挑釁,睢無極心神劇震,一劍拍向碧潭!
不對勁……
此處很可能也是幻境!
不料他劍氣如虹,卻徹底激怒了碧潭。碧潭一轉死水的模樣,散着青光的“水”無風自轉,在潭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以宏偉的吸力,勢要将一切全部吞噬。
纏住睢無極的紅線再次收緊,兩人勉強在巨大的力量中穩住身形,終于伴随一聲清脆的碎裂聲,一切混沌的、狂亂的景象皆被白光吞沒。
萬物歸于甯靜,天演閣仍是最初完好無損的模樣,沒有墜落的房梁,也沒有四處飛舞的稿紙。睢無極二人站在一道飛橋之上,橋下是那池波紋不驚的碧潭,橋的盡頭是一座簡樸的亭子。
铮——
悠揚的古琴聲回響不絕,亭子裡的人款款起身,語氣含笑:“睢劍尊,我這萬象虛實陣不錯罷?布下百年了,終于等到您來親自看一眼。”
“陸南華。”睢無極點出那人的身份,“你費那麼多力氣布下此陣,難道隻是為了迷惑我麼?”
“我和劍尊之間必有一戰,要是讓劍尊早早身隕,那多可惜呀。”陸南華撫摸着懷中的古琴,“聽聞劍尊一手千劍萬花堪稱獨步天下……”
一把閃着青光的長劍從古琴後閃現,陸南華身如鬼魅,瞬間出現在睢無極面前,臉上的笑容詭異至極。
“我日夜崇拜劍尊,渴望與劍尊決一死戰,還請您多指教!”
兩把長劍相碰,劍鳴聲極其刺耳,陸南華渾然不覺,嘴角越咧越開:“劍尊,說起來……我手裡這把劍,你可認得?”
壓在“無愧”之上的那把長劍,劍身有着華美的菱形紋路,睢無極隻覺眼熟,下意識在腦海裡搜尋一圈,卻毫無頭緒。
但他的魂魄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脖頸那處傷口再次劇烈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