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算識相……他一絲觸動也無,涼薄評價一句,随即心思流轉,掌中那根曾連過師兄的紅線向地下鑽去。可紅線愈發鮮豔,四處碰壁,卻無論如何也連不到另一個人。
“師兄!”
……
真氣在流失,身體在下墜。
睢無極沉在碧潭之中,無法呼吸,無法睜眼,隻能緊緊握住“無愧”,防止這最後的武器也被吸入潭底。
當然,并無潭底一說,這碧潭永無止境,往下隻有不見天日的黑暗,以及愈發兇惡的吸力。
一段紅線自他袖中飄出,不舍地繞在他玉白修長的手指上,卻敵不過碧潭的力量,無可奈何朝下墜落。袖裡那抹殘魂也堅持不住,眼看就要滑出袖子——
“師兄!”
不斷下落的紅線忽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呼喚,睢無極握劍的手發力,愣是違逆了碧潭的力量,将殘魂和紅線都撈回袖中。他睜開那雙形狀優美的鳳眼,發現周身被有如實質的青光環繞,而擡頭望去則瞥到一眼潭心亭的影子。
不是水。
睢無極默念劍訣,分出一縷神思判斷當下境況。
吸納萬物,尤其以靈氣為主;若灌注真氣,則會被吸食殆盡……
世間萬物運行,莫不過同類相吸、異類相斥,雖有例外,但根本的規律不可違抗。
他嘗試運轉金丹,在體内自成一股吸力,盡力穩固自身真氣。許是他修為極高,即使不在巅峰期,也隐隐有與碧潭相抗的能力。
幾乎在一瞬,他想起早年在玄清山修行,立于千仞山壁上練劍的情景。那時日出東方、松如波濤、石峰千丈、江河萬裡,天地一切似乎盡在他的劍上,他傾吐濁氣,手腕一轉,竟引得山河呼嘯、靈氣噴薄!
而這碧潭,也不過是一團凝成實體的靈氣罷了。
他劍訣已成,掙脫碧潭的束縛,揮劍下劈,借力向上突破潭面!
睢無極道心純粹、金丹強橫,引得青光如水珠般濺出潭面,劍氣自水珠中醞釀而生,如花骨朵被劍破開,化作成百上千朵青之蓮,蓮中生劍,劍中生蓮,最後相聚在一道如碧水般清澈的劍身之上。
——正所謂千劍萬花。
白衣翩跹,三千雪發飛舞,唯有一雙美目點了墨、嘴唇染了朱紅,手中長劍蘊含開山倒海的氣魄。
卻仍不及睢無極全盛境界的三分之一,百年前的劍尊,劍氣掠過之處能開出花海,化腐朽為新生,淩厲劍意孕育的是無限溫柔。
“陸南華。”
劍尊的嗓音飄渺空靈。
“我再問你,張文全族、乃至萬象虛實陣中的冤魂,是否由你所殺?”
陸南華站在潭心亭上,提起“銷魂”,霜寒劍氣爆發,臉上卻笑得浪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非我答一句不是,劍尊今日就能饒了我?”
“睢無極,了斷恩怨就是要争個你死我活,何況那些人确實是我殺的。”
潭心亭結滿冰霜,那冰霜甚至蔓延至碧潭之上,微微凍結住青光。
陸南華淩空而起,迎着睢無極奮力突刺,肆意狂笑道:“反正都得死,管你甚麼三界、仙魔、人鬼……我提前殺了煉成怨魂,還幫他們脫離了輪回呢!人人求那勞什子的飛升,不正是厭倦輪回了麼?!”
寒意刺骨,睢無極對這一番狂言瘋語未置一詞,隻是微微擰起長眉,劍尖緊緊對着陸南華的命門。
“你問我碧潭可是天道化身,我告訴你,它就是天道!”
陸南華渾身被“無愧”的劍氣割得鮮血淋漓,他如同飛蛾撲火一般,不偏不倚仍由自己被一劍捅穿。
“它是天道……的陰影……”
大股大股血從陸南華口中噴出,說話支離破碎。
“你不會知道真相的……呵呵……真相……”
“住手!”睢無極通過“無愧”感受到一陣劇烈的靈氣波動,定睛一看,陸南華竟要自爆魔丹!
“偷偷……告訴你……高宗……還活着。”
言罷,陸南華爆體而亡,整座天演閣長歎一聲,“銷魂”自空中跌落。
來不及細想,睢無極俯身撈起“銷魂”,卻在觸摸到劍身的一瞬間魂魄劇痛。
他痛到無法穩住身形,不斷下墜之時,袖中的紅線驟然暴漲,瘋了似的把他包裹成一個紅色的繭。
視野被紅線徹底淹沒之前,他望見師弟驚慌的面孔,終于松出一口氣,勉強朝師弟笑了一下,咳出暗紅的淤血,爾後不可抗拒地沉入光怪陸離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