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修好戰已成修真界的刻闆印象,也隻有睢無極格外另類。他不喜頻繁的比武切磋,更不愛凡事都靠劍解決,于他而言,修劍道更像是在探索大道的極限——
人劍合一之時,可否一睹洪荒盡頭、大道巅峰?
當然,面對明悟這樣好學的晚輩,他素來不會拒絕切磋的請求,隻是他一場大戰之後尚未恢複,經脈滞礙、魂魄不穩,眼下又忙着善後,便語氣溫和拒絕道:
“我聽聞明悟道友在近百年的劍修裡出類拔萃,若能與道友切磋一二,我自是求之不得。可惜我昨日受了些傷,恐怕今日是不能了。”
明悟激動的神情瞬間暗淡,抱着自己的劍失落道:“我曉得了……叨擾劍尊,實在抱歉。”
睢無極淺笑安慰:“我手頭仍有許多事務要在正明局處理,日後總有時間的。”
“咳,差不多得了。”明心皺着眉輕咳一聲,“回歸正題。睢道友,恕我不能通過你寫的……文章,太過模糊不清,還望你再接再厲,繼續追查下去。”
睢無極歎道:“職責所在,我推脫不得,隻是線索零散,下一步該往哪查我還未有頭緒。”
“我倒是有些想法。”明心說,“高宗為傅憐春塑像,必是知曉殼子中的魂魄是你。你在紙上寫發現塑像後天道降下玉樞雷懲罰,卻未置你于死地,你可知為何?”
“請賜教。”
“他用了巧妙的障眼法。天道不允許凡人給修士塑像,但你彼時已轉世,凡胎俗體裡卻是修真大能的魂魄……你說,這是仙、還是人?連天道都被騙了過去。雍高宗這一招高明,但我不認為他和陸南華有此等見識安排好一切。”
睢無極沉吟片刻,道:“明心道友的意思是……有修為極高的大能在其中指引?”
“差不多。”明心輕輕颔首,“我甚至懷疑修真界某些大宗大派在插手。陸南華還沒蠢到要和魔修聯手的地步,而妖修多數腦子不好,鬼修避世,其餘一些散修更不用說……你且多注意一下道門的動作。”
經明心一番點撥,睢無極稍微整理思緒道:“明日是新帝萬壽節,一些道門為表親近,會派門中地位較高的修士攜禮前來祝賀,或許會有些眉目。”
實話說,睢無極并不太抱希望,畢竟此人連天道也敢欺騙,若非主動跳出來,以睢無極當下的情報網,幾乎不可能捉到蛛絲馬迹。
但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室内靜了一會,明心又拿起桌上那疊紙翻看,冷面上竟勾出一抹饒有興味的笑容,擡眸看向睢無極道:“我是個修書寫史的書蟲,總想着和史書上的風雲人物聊聊……傅文公,有興緻麼?”
“哪裡有甚麼傅文公?”睢無極笑笑,“早已死了一百餘年,屍骨早就化成了灰,生前的、死後的都由明心道友說了算,還有何可談的?”
明心仍繼續說:“我隻管說我的,睢道友不回答也可。我掌管春秋閣二百餘年,隻恨生不逢時,沒能目睹逆天而行的大睢朝如何衰落;好在有大雍一統天下,讓我一覽人世興盛。人人都說青史一頁,皆是功績過錯,可上得了青史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那些平頭百姓,史官們大多不屑記載……扯遠了。我隻想問你一句,睢道友,你在人世走過一遭,美名享了、惡名也擔了,有過後悔麼?”
後悔?
睢無極心想,陸南華死前也問他,你後悔麼?
“不曾後悔。”睢無極說道,他先是透過窗戶看一眼京城的迷離夜色,又看向倚在窗邊的師弟。
“隻是難免遺憾。”
明心莞爾,她冷面慣了,乍然笑起來有些僵硬:“我就知道你要說這話,睢無極,你還真沒變過。”
其實變了很多,睢無極想,他再也找不到往日的意氣風發,方才那番話,說得他喘不過氣。
青史一頁,試問幾人功成?
……
若問崇德帝,想要在青史上留下怎樣一個名,她會擡起下巴說,自然是留下一個有作為的印象。
九月初八,秋陽奪目,碧空如洗,萬壽節。
李天婳按着慣例在中正殿賜百官宴,天南海北的壽禮如流水般獻上,她都不太感興趣,直到蔔算的時辰,望見緩步走上大殿的正明局道姑,她才興味十足直起身來。
來者正是明心,受了睢無極囑托,代替一團亂糟糟的天演閣給新帝授禮。
明心一身金色道袍,挽着拂塵,面容冷清。她甚至都懶得給皇帝下跪,抓起少女的手飛速掃了一遍掌紋,爾後捏手訣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詞。
“你以後必有大作為。”明心丢下這麼一句,轉身施施然走了。
徒留李天婳在原地摸不着頭腦。
……
睢無極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和岑夜明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用術法隐去了身形,關注來往的每一個同道門有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