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幸災樂禍喊了聲:“陳班主往後可得好生着點,别幹那黑心事了。”
衆人哄堂大笑。
聶枕月寫好藥方,囑咐店小二:“每日煎一服給她喝下,還有,日後莫要再吃那潤喉養音丸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又道:“對了,勞煩你再取一張紙來。”
寫畢,她擡頭一望,門框邊空蕩蕩,不見人影,不由一怔,忙問:“賀大人呢?”
“走啦!”“早走了。”衆人七嘴八舌。
聶枕月眸光微閃,遊目四顧一周,這才确定他當真走了,垂下頭,慢慢站起身。
“哎姑娘你叫什麼啊?”“你在哪個醫館?”又有人嚷嚷着問。
聶枕月不語,慢慢向外走去,垂在兩側的手無意識地攥住了裙邊:
又白忙活了。
她邁步走出門檻,忽聽耳邊“啧了一聲。一擡頭,竟看見賀昀昭抱臂倚在牆邊,垂眸看向自己,似笑非笑:“不是要我等你嗎?怎麼如此慢?”
“大人!”聶枕月又驚又喜,唯恐他再走,忙道,“其實我……我今日在此,并非偶然。”
賀昀昭挑眉:“怎麼?那郎中和你有仇,你來尋仇?”
“不是,但也差不多。”聶枕月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我知道近來京城内毒殺案頻發,我的爹娘亦慘遭毒手。今日大人見了我的本事,我……我想同弭劫司一起查案,為我爹娘報仇。”
她迅速地說完這番話,像是早已在心中默記了無數遍。
但賀昀昭隻是靜靜看她,半晌,忽然哂笑:“弭劫司不缺醫師。”
“我同他們不一樣,”聶枕月執拗地直視他的雙眸,“我的醫術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強。”
“那我也不瞞你說,”賀昀昭語氣不變,“今日這郎中,蓄謀已久,意圖殺那花旦,占其财産。弭劫司早收到傳信了,即便無你相助,我們亦會攔下他。”
他頓了頓:“所以,你說自己不一樣,那便證明給我看。”
二人無言對峙片刻,誰也未移開目光。
終于,聶枕月歎了口氣,低頭抽出袖中紙條,遞給他:“給,大人或許會需要這個。”
賀昀昭接過,掃了一眼,見上面寫着像是街巷的名字,狐疑道:“這是?”
“我的住處,”聶枕月堅持道,“您會需要的。”
賀昀昭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為什麼會需要你的……”
但聶枕月不多争辯,匆匆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她甫一走遠,高乘從後面探出頭來,見自家指揮使大人捏着一張紙片,面上表情複雜非常,忍不住問道:“大人,您當真信她要替爹娘報仇?”
“報什麼仇,”賀昀昭盯着手中紙片,嗤笑道,“爹娘死了不去追兇尋仇,反而要跟着弭劫司查探無關毒殺案。誰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胡謅也不知道謅個高明點兒的理由。”
“那這張紙……”
“喏,”賀昀昭漫不經心地抛給他,“你收着吧。”
***
夜闌風靜,冷風穿巷,街巷深處寂無人聲,偶有醉酒人踉跄路過,腳步淩亂,踏在碎石路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伴着幾聲罵罵咧咧的嘟囔聲,漸漸走遠。
屋内,一根細白蠟燭靜燃,聶枕月端坐桌前,指尖翻過一頁醫書。燭影在她的眉目間跳躍,明暗交錯。風自半開的窗吹入,輕拂起鬓邊一縷發絲,她擡手按住,目光終于從書頁上移開,落向桌案上那方素白面紗。
終于,等來一個機會了。
聶枕月輕放下書,歎了口氣。
兩年前,她離開師門下山曆練,沿途施針布藥,救活了無數重病之人。久而久之,竟慢慢名聲大噪,“神醫娘子”之名不胫而走,更有人盛譽她為“林間清風、江上皎月”。
而此番美談自然也飛入了宮牆,彼時皇上常年頭痛纏身,便召她入宮診治。她以針法相解,竟醫好了陛下陳年頑疾。自此便成了太醫局、乃至禦前的紅人。逢谷雨時節,陛下還特許她出城義診。
那年谷雨夜,百姓們将她簇擁中央,高高抛入半空,齊聲歡呼:“神醫娘子!神醫娘子!”
她隻覺身體仿佛輕盈地飛至雲端,耳畔風聲歡笑聲不斷,然後落下被無數雙手穩穩接住。她先是驚了一下,旋即開懷大笑起來,在半空中揚起雙臂,高聲歡呼。
京城恰逢春日,華燈礙月,花映滿城。一片花瓣翩然飄落,不偏不倚落到聶枕月的臉上——
她擡手,平靜地拂去了滴落在臉上的水。
沒有人群,沒有歡笑,沒有花瓣。
隻有漏水的殘敗破屋,和單薄的白燭燈焰。
當年好景并未長久,邊疆突厥遣使者入京,欲商讨議和之事。可那日宴席之上,使者卻突然面色青黑,吐血倒地。而聶枕月,竟被冠上“鸠殺”之罪名,一時被推上風口浪尖。
所幸施救及時,那使者終未喪命,但突厥仍大震怒,故而戰火重燃,兵戈時經半年之久方才平息。
朝中因尋不出确鑿證據,陛下念她素日救人無數,而使者也并未喪命,未下殺令,隻是将她趕出京城,甚至嚴令——
往後再不許行醫。
但聶枕月比任何人都清楚,鸠殺之事與她無絲毫幹系。
她勢必要查出當年下毒真兇,為己正名。
“砰砰砰!”
猝不及防響起幾聲敲門聲,又重又急,在寂靜的屋内顯得竟有幾分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