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弭劫司内。
“大人,時辰不早了,您還不回府嗎?”高乘走進屋内,見賀昀昭仍執卷坐在案前,開口道。
“今日那郎中,恐怕與近來幾樁毒殺案無甚關系,”賀昀昭原本未擡頭,卻突然奇怪地瞥他一眼,蹙起眉,“你去哪兒了?身上怎麼沾着一股腐魚腥臭味?”
高乘一怔,趕緊擡起袖子嗅了嗅,疑惑道:“隻是屋内平常熏的檀香而已,并無腐魚味啊?”
賀昀昭放下案卷,拽過他的袖子。湊上去仔細一嗅,登時臉色變了,别過臉去,平緩了半天方才沒有吐出來。
他氣極反笑:“高乘,你是覺得本官分不清檀香和腐魚味嗎?”
“真沒有啊大人!”高乘連連喊冤,他轉頭,看見門邊站着的兩個守衛,便沖他們招了招手,道,“來!你們過來一下。”
二人聞聲走來,恭聲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乘将手臂向前一伸:“你們聞聞,這是什麼味道?”
那二人照辦,須臾便擡頭,對視一眼,相互肯定道:“是檀香,大人。”
“你看——”高乘得意地一轉頭,卻看見賀昀昭不知何時退得離他們遠遠的,一幅欲吐的模樣。
“你們二人身上……”賀昀昭幾乎不敢呼吸,擡袖覆住口鼻,“也有腐魚味。”
“壞了,大人别是染了什麼病吧!”高乘一驚,趕緊吩咐二人去請醫師來。
然而醫師來了五六個,折騰了一個時辰,卻無一人知曉這是什麼怪病。反而把賀昀昭熏得不許任何人再靠近。
“這可如何是好啊大人!”高乘也被趕了出去,站在門外,急道。
賀昀昭正欲坐下喘口氣,猛然想起什麼,頓時咬緊牙關,冷笑聲從齒縫滲出:“高乘,今日那女醫師留下的紙條,還在你那兒嗎?”
***
聶枕月重新系上面紗,打開門,全然無意外神色:“大人,您來了。”
“你給本官下了什麼藥!”賀昀昭站在門外,咬牙切齒道。突然微微垂了垂頭,奇道,“你身上怎麼沒有……”
“沒有腐魚味嗎?”聶枕月接過話,語氣平靜,眸中卻隐隐跳躍着笑意。
“大人是吸入了一種叫“浮香引”的藥。服此藥者,五個時辰内,無論聞到什麼熏香,都是腐魚腥臭。”聶枕月解釋道,“我屋内并未熏香,大人自然聞不到異味。”
“你可知謀害朝廷命官,按律當斬?”賀昀昭盯着她,臉色難看,頗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
“大人不惜深夜前來問責,我猜,興許是弭劫司的一衆醫師都束手無策,是嗎?”聶枕月絲毫不懼,沒有躲開他的目光。
“您要我證明給您看,民女别無他法,隻得出此下策。但天地昭昭,民女絕非存心毒害大人,隻是……隻是想求您,應允民女随同弭劫司一同查案,為爹娘複仇。”
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想接觸到京城内的毒殺案,别無他法,隻能借弭劫司之手。
隻要再遇那使者所中之毒,她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查出背後之人。
聶枕月垂下頭,屈膝欲跪。
“你……”賀昀昭伸手托住她的右臂,嗤笑道,“别動不動就要跪,我不是弭劫司那些老頭兒,沒有同伏跪之人說話的嗜好。”
“請大人相信,我定能助力弭劫司。”
聶枕月垂眸掩住眼中波瀾。
上方半晌沒有動靜,她低着頭,不自覺捏緊了袖口。
她不知此人脾性如何,但也隻能铤而走險。若是将他惹怒,将自己收監入牢……
“擡起頭來,把面紗摘了。”頭頂忽然傳來聲音。
聶枕月一驚,垂頭不動,悄悄擡眼看上去。賀昀昭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語氣意味不明,眼中卻全無笑意。
她指間微汗,輕聲回道;“大人,我早前面容被毀,醜陋可怖,恐大人見了受驚,還是不……”
“若是隻因一張臉便受驚,那指揮使這位子我幹脆也别坐了。”賀昀昭嗤之以鼻,笑眯眯地重複道,“我再說一遍,摘下來。”
聶枕月一動不動。
賀昀昭深吸一口氣,不耐道:“你是沒聽見我的話還是……”
不等他說完,聶枕月猛地擡起頭來。
紅着眼,沉默地盯着他,眸中淚光閃爍。
賀昀昭的話在喉嚨卡住,皺起眉頭。
怎麼回事,不過是讓她摘個面紗,醜便醜呗,有什麼好哭的。
“大人!大人!”一道聲音猝然從遠處響起。
高乘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站定,正色道:“大人,方才有傳信稱,今日禦史台中丞韓大人在府中突然倒地暴斃!”
聞言,賀昀昭神色嚴肅起來:“怎麼回事?”
“陛下特命弭劫司查探,下官已差人封鎖消息。”
他點點頭,轉身便走。
“對了……”他腳步一頓,轉過頭,“你這承塵漏的水都要把屋子淹了,收拾收拾,今晚遷去弭劫司。”
聶枕月聞言一怔,望着他的背影,彎了彎眼睛。
“大人,您當真要用她啊?不怕她心懷不軌?”高乘跟上來,不放心地小聲問。
“去去去,”賀昀昭一臉嫌棄地把他推開,“離我遠點兒,熏死了。”
一邊說,一邊在心中冷笑。
信什麼信,當他蠢嗎?
此女如此蹊跷,又對自己身份閃爍其詞、諸加隐瞞。他是中毒嗅不出味道了,又不是腦子毒壞了,怎麼可能信她?
但既然她為了留在弭劫司,不惜冒死給他下毒,那假意留下她也無妨。
他倒要看看,她的狐狸尾巴能藏多久。
*
蟾光如練,街巷靜谧,朱門内傳來切切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