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枕月跟着高乘走進禦史中丞府内,繞過清池涼亭,沿着青石鋪地的遊廊穿行,漸漸走近正房。
一位青衣男子原立在門前,聽到腳步聲轉頭看了過來。
“景侍郎。”高乘行禮道。
聶枕月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亦屈膝行禮。
刑部侍郎景殊玉。
她在宮中時曾見過此人,據說是丞相得意門生,英年才俊,卓荦不群。
說起來,這人曾經跟她其實還有點淵源,眼下在這裡看見他,她心裡并不怎麼痛快。
“高校尉。”景殊玉點頭回禮,眼神落到聶枕月身上,“這位是?”
“哦,這位是弭劫司新聘的醫師,名喚——”
“阿月。”聶枕月接上,再行一禮,“回景侍郎,民女名喚阿月。”
景殊玉點點頭,眼神不留痕迹地打量她一眼,輕聲問:“朗夜無塵,為何要戴面紗?”
聶枕月垂下頭,避開他的視線:“民女……”
“她自稱醜陋,怕見人得很。”一道聲音從旁邊懶洋洋響起。
聶枕月訝然擡眼,見賀昀昭從身後匆匆趕來,踏過門檻,路過時瞥她一眼,臉色不悅道:“誰讓你來了?”
說完轉向高乘,冷道:“你把她帶來的?”
不等高乘回答,聶枕月搶答道:“不怨高大人,是我央求他帶我來,想着興許能幫得上忙。”
賀昀昭不看她,恍若未聞,嗤笑一聲問高乘:“你倒是好說話,她求你兩句你就帶她來,那她求你殺了我你殺不殺?”
“自…自然是不殺……”高乘愧然道。方才臨走前聶枕月找到他,說賀昀昭令她與他們同行,他并未多想,便帶她過來了。
高乘低頭不敢出聲,心中後悔不該聽信她的話。
賀昀昭冷笑一聲,轉身進屋。
見狀,景殊玉迅速跟上,問道:“賀兄,方才……”
“等等,”賀昀昭突然轉頭,蹙眉道,“你先離我遠點兒,身上這味兒熏得我頭痛。”
“什麼味?隻是尋常熏香而已。”景殊玉雖疑惑,卻也隻好照做,放慢腳步,繼續說,“中丞家仆來報,稱韓中丞今日原本好端端的,戌時卻突然在這正房中僵倒在地。家仆原以為是暈厥過去,哪知上前一看,竟面色青黑,口吐鮮血,須臾便沒氣了。”
聶枕月原靜立原地,聽到“面色青黑、口吐鮮血”幾個字時,臉色驟然變了,走上前,急道:“大人,可否讓我一看?”
賀昀昭看了她一眼,不答。隻問景殊玉:“屍體呢?”
景殊玉轉身帶路,道:“随我來,在右側卧房。韓夫人聽此噩耗,登時就暈過去了。方才才轉醒,正守在韓中丞旁邊,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果然,一進屋,便看見地上那人面無血色,橫躺在卧房中央。旁邊跪着一華服夫人,掩面而泣,哭聲嗚嗚咽咽,令人不忍。
一旁下人們垂首屏息,噤若寒蟬。看見來人,忙上前附耳輕聲道:“夫人,賀大人和景大人來了。”
那女子猛然擡頭,似是想撲跄上前。
但賀昀昭狀似不經意地後退兩步,輕咳一聲,掩了掩口鼻。
這邊抓了個空,她隻得撲通一聲頓首在地,哀聲哽咽道:“大人,我夫君……我夫君一生清正,盡忠盡義,怎會遭此毒手?”
她雙眼通紅,目光灼灼:“求兩位大人,查清真相,還我夫君一個公道!求求您!求求您!”
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
景殊玉上前攙住她,溫聲道:“請韓夫人放心,我們定會查明真相,您先起來,莫要還未等捉住歹人,先傷了身子。”
趁着這邊混亂,聶枕月悄悄挪步上前。
眼看快要看清屍體模樣,手腕忽地被拽住了。她一擡頭,正對上賀昀昭冷冷的目光。
“誰準你靠近的?”
“大人,我先前對這般死狀有所耳聞,興許對此毒知曉一二。”聶枕月解釋道,“況且如今我已經跟來了,韓府又已封鎖,橫豎我也出不去了,待着也是待着,大人不如信我一次,我定不遺餘力幫忙。”
賀昀昭心中發笑。信她一次?此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地方可信。
不過她既然說自己知曉此毒……
他松開手,冷哼道:“行,給你一刻時辰。”
正好,借此機會看看她要搞什麼鬼。
屋内燭火正燃,餘煙未散。聶枕月跪坐下來,擡眸看向面前的屍體,眼神沉靜如水。
她仔細觀察屍體面色、眼口開合,見他面色青紫,指尖暗紫色,齒間溢出黑血。又輕輕靠近屍身,嗅了一下氣息,取出銀針,放在燭火上微微加熱,然後刺入指尖、舌根。
“近來城中多發案件,死者死狀相同,會不會是同一人幹的?”景殊玉在後面輕聲同賀昀昭交談。
“前幾樁死的都是再尋常百姓,原以為是有人尋仇,可弭劫司查了很久,并未找到那幾個死者有何共通之處。”賀昀昭答道,“如今這是朝廷命官也出事了,可見兇手并非隻是想謀财害命。”
“你是擔心……”
“不錯,”賀昀昭點點頭,面色微冷,“我擔心背後陰謀絕非這麼簡單。”
“大人,”聶枕月站了起來,“中丞大人确是中毒之狀,我觀其脈絡暗紅,說明毒素并非即刻發作,而是逐步滲透的。”
韓夫人聞言身形一晃,驚聲道:“你是說,我夫君早已被人下毒了?”
聶枕月點點頭:“恐怕是這樣。”
“那你可知這是何毒?”賀昀昭問她。
“此毒極罕見,我雖閱諸多醫書古籍,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症狀。”聶枕月搖搖頭,“唯有見到毒草,方能知曉其毒性,再研制解藥。”
她心中發冷,垂眸斂住眼中波瀾。
不會錯的,這正是兩年前那使者的症狀。
隻是兩年前那人顯然對毒藥用量尚且不熟悉,這才尚能施救。時過境遷,如今他用毒定然已是爐火純青。
雖不知有何陰謀,但兩年了,他終于忍不住再次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