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昀昭松開手,而聶枕月背過身去,待再轉過頭時,已然重新系好了面紗。
“大人!您吓死我們了!!”高乘沖過來,拉着賀昀昭看了好幾圈,确定他無恙後才放下心來,直呼幾口氣。
韓府下人手忙腳亂地潑水救火,而韓夫人面色極為難看,驚疑不定:“大人沒受傷吧?這平白無故的怎會突然走火呢?!”
“平白無故?”賀昀昭嗤笑一聲,臉色不佳,怒道,“什麼平白無故,今日這場火,可是有人刻意為之!”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如同一個驚雷炸破耳邊。
這可是朝廷命官弭劫司指揮使,況且就算抛開這層身份,那他也是慶王世子。誰不要命了,敢算計到這位頭上?
“賀兄,”景殊玉走上前來,擔憂道,“你既如此說,可是親眼目睹?”
賀昀昭冷笑道:“猜也猜得出。隻要一把火扔下去,既能燒死替罪羊又能燒死所有知情之人,連同罪證一起在這柴房裡燃燒殆盡。到時候死無對證,罪名可不就永遠烙在死人身上了嗎?好主意!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景殊玉疑惑道:“什麼替罪羊?”
聶枕月平靜接過話:“花紅并非殺害韓中丞之人。真兇,另有其人。”
“什麼!?”身旁的韓林氏腿一軟,堪堪欲倒。聶枕月眼疾手快扶住她,手捏在她腕子處,突然一怔,蹙了蹙眉。
“對不住,這樣好的主意,偏偏我們沒死成,壞了你的好事!但既然你今日沒燒死我們——”賀昀昭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夜色深處,笑的令人毛骨悚然,“我便絕不會讓你好過。”
衆人不敢言語,景殊玉站出來打破沉默,又道:“先去更衣吧賀兄,你這袍子都叫火給燎了。”
那身玄藍相間的長袍,如今叫火一燎,灰撲撲的看不出原先顔色。
但賀昀昭卻突然看向一旁。
聶枕月感受到投過來的一道目光,正轉過頭去,就聽他嗤道:“我不用,先去找衣裳給她倆換上。”
韓夫人趕緊應了,差人去取,不過須臾便有人捧着兩件衣裙匆匆趕回。一件是侍女裙裝,自然是給花紅的,而另一件,則是銀朱色錦緞長裙,顔色明麗張揚,似石中火。
聶枕月隻看了一眼,蓦地僵住。
“我看阿月大夫打扮,應當是最喜素白色,”韓夫人解釋道,“隻是府中近來未做新衣裳,隻尋到這一件,隻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聶枕月垂睫斂住眸中驚濤,心道不是的,她從來就不喜白色。
數載前,在她尚是“醫神娘子”時,向來以一襲紅衣聞名。
曳地生煙,如焰似霞,仿若朱砂點落雲端,流火鋪地。張揚,而又灼烈。
當時亦有人問,她身為醫者,為何這樣打扮。她奇道醫者如何,非醫者又如何,喜穿什麼便穿什麼。若她樂意,便是将發絲将皮膚盡染成紅色,也不會減她絲毫本事,絕不礙診病救人。
但她并未解釋,曾經同師姐一起下山時,師姐的白裙袖口繡了大朵紅線金絲牡丹。然而到了病者家中,人家隻看一眼,便大呼小叫一通,稱行醫之人當素簡,這般愛打扮,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大夫。
他将她二人趕出門,哼道不用她們看了,他自會再尋其他大夫來。
回去以後,師姐默默将衣裳換下收好。而聶枕月一聲不吭,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件豔如凝血的紅裙換上,又從錦盒中取出那條從未用過的朱紅發帶,擡手,将烏發攏起,系紅帶纏繞,結扣收緊。
師姐驚道:“人家說行醫之人不可張揚,你怎麼……”
聶枕月隻一笑,眸光明亮:“既然他說這般打扮不是什麼好大夫,那我便給世人看看,無論怎樣打扮,我都照樣習盡古醫書,救盡天下人!”
師姐擔憂:“你莫不怕叫人議論醫德不佳?”
“那便叫他們議論去。”聶枕月語氣不變,“我倒是不知一個‘德’字何時要挂在衣裳上了。”
“所謂仁心仁術,德之一字,自在我心裡。”
山風穿林,朱紅發帶在她烏發間輕揚,似焰尾翻飛,豔絕塵世。
隻是後來……
聶枕月略帶歉意地一笑,道:“抱歉,爹娘離世,我尚在服孝,實在不便穿此顔色。我這身衣裳未被燒破,回去洗洗便好了,不用換的。”
韓夫人道:“是我欠考慮了。”忙差人将衣裳拿了下去。
倒是景殊玉突然“哎”了一聲,回憶道:“說起這紅衣,我倒是記起原先宮中有一女大夫,就喜穿紅衣,醫術十分高超,很惹人注目。”
聶枕月眸光一動,問:“那她現下如何?”
景殊玉搖搖頭,似是惋惜道:“犯下大錯,後來再沒有見過她。如今……她一戴罪之身,或許已經被處死了吧。”
聶枕月笑了笑,低下頭。
忽聽賀昀昭笑了一聲,道:“我看未必。”
景殊玉訝然,好笑地看着他:“賀兄又不曾見過她,何出此言?”
“我雖不曾見過她,”賀昀昭語氣随意,“可我覺得,憑她有膽氣行事如此張揚,便絕不會甘心就這樣死了,草草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