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枕月安頓柳綠歇下後,慢慢踱步往自己卧房走。清夜之上,月色懸空,如同數載前,千裡之外歸玉山上懸着的那一輪圓月。
當年她拜師學醫後,方才學有所成,便迫不及待地也去捉弄師兄師姐,一雪前恥,痛快地報了“浮香手”之仇。但痛快了沒幾時,走着走着,忽然暈倒過去——
又中毒了。
自那以後便有這詭異一幕:師父講學講到一半,常常就有人毫無征兆地一頭栽倒了,有時是她,有時是哪個師兄師姐。但倒也不會有人真的下狠手,至多是用些讓人呼呼大睡一覺的藥罷了。
幾乎所有人無一例外都中過招,但他們互相毒來毒去,長此以往,師門内的關系竟還愈發親近起來了。直到後來師父忍無可忍,收走了他們的草藥,除了一向守規矩的江師兄,所有人的耳朵都被他老人家揪着罵了個遍。
聶枕月搖搖頭,笑了笑,眸中月光盈盈,隐着不知是落寞還是什麼的情緒。
算了算,自她下山離開師門竟已五年了。方才聽了柳綠講的故事,一時間,早已被她壓在心底的思念竟叫嚣着翻湧了上來。
兩年前被趕出京城時,聶枕月其實想過要回歸玉山,但師父那個小老頭,若是知道她受的這些委屈,估計又要罵她不争氣了。
一邊罵她,一邊在夜裡偷偷掉眼淚。
師父當然不承認,但是聶枕月自己瞧見過。每次罵完她,她還沒哭呢,倒是那個小老頭,總是自己在屋裡抹眼淚。
于是轉念一想,還是不回去的好。歸玉山隐于世外,消息閉塞,隻要不見她回去,師父和師兄師姐他們一定還以為她在外面風風光光,濟世救人做大事呢。
既然如此,那便讓他們一直這樣認為下去吧。
一陣風過,吹起了她面上的薄紗。一滴淚落了下去,一瞬間洇濕了白紗。
她一定要盡快捉住下毒兇手,為自己昭雪。
然後,真正地,風風光光地回去。
聶枕月收了收思緒,正待轉身回房,忽然聽身後傳來細微聲音。
窸窸窣窣,愈來愈近,像是有什麼人直直沖自己掠過來,聲音在安靜的夜晚中被無限放大。
聶枕月一驚,按下心頭不安,不動聲色地将手伸進衣袖,抓了一把藥粉,然後猛然回身,高高揚起手——
然而藥粉還未撒出去,手腕便被人抓在了手中。聶枕月向後趔趄一步,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白檀香撲面而來。
“啧,怎麼一見面又要給我下毒,才兩日不見,你不會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吧?”熟悉的聲音響起,依舊帶着戲谑的嫌棄。
聞聲,聶枕月的心頓時落回肚中。
她這才敢擡眼看去:萬頃星光之下,賀昀昭眸中碎光清淺,發尾微微有些淩亂,不知是不是因疾步而來的原因,發帶搭在肩上,幾縷發絲則翹在臉邊,卻竟也不突兀,反倒襯得容貌愈發旖麗。
聶枕月發覺自己的手腕還被他抓在手中,兩人的手高高揚在半空,而他整個身子逼近,将她籠在陰影之下。
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躲開他的目光。而賀昀昭似乎也是方才意識到自己還抓着她,猛地松開手,後退幾步。
聶枕月清了清嗓子,笑道:“我怎麼敢忘了大人,這不是吓了一跳,以為有賊人嘛。”
“賊人?”賀昀昭嗤笑道,“你當這是常福戲樓還是韓府?若說弭劫司内可能有人圖謀不軌的話,我看你倒是最像。”
果然,聶枕月咬牙微笑。她就知道,這弭劫司的上上下下對她的提防不是無緣無故的。真不愧是威名遠揚的少年指揮使,果真是警覺得很。
但也怪不得他,若是一個無名無姓無來處的人莫名其妙找上來,任是誰都會起疑心的。
但賀昀昭似乎沒想和她掰扯,他瞧着她,似乎欲言又止,很快便沉默下來。
聶枕月這才看出他不對勁:頭發都亂了,應當是一路疾行跑來的,這是有什麼急事?
她試探着問:“大人,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說?”
“你怎麼知道的?”賀昀昭驚了一驚,迅速看了她一眼,又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眸,半晌,才下定決心般開口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