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華枝一人站在屋中,怔愣地見他離開,扭頭看了看正在榻上酣睡的小妹,閉了閉眼,心中苦澀。
她這個弟弟,天資聰穎機靈,自小生得比玉還精緻漂亮,讨得所有人歡心。
彼時宮中局勢動蕩,風雲詭谲,而慶王深得陛下信任,樹大招風,自然很快招來了反賊的注意。那日,在賀昀昭四歲生辰宴上,刺客随一衆賓客潛入慶王府,往青銅酒盞中悄悄撒入藥粉,欲毒殺慶王。
當時賀昀昭正被乳娘抱出來,甫一被放到地上,便歡脫地張開雙臂,口中喚着“爹爹”,直直沖慶王跑去。慶王見小兒子童稚可愛,哈哈大笑着将他抱起來,放在自己膝頭,然後繼續轉頭與鄰座交談。
小賀昀昭閑着無聊,扭頭四處打量了半天,最後看到了面前的酒。他伸手拿起酒盞,好奇地湊上去抿了一小口,一嘗到酒的味道,頓時皺起小臉,“呸呸呸”地吐了出來。
然後,一頭栽倒,口吐鮮血。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隻這一小口,便讓慶王發覺了異常,而後捉住刺客,将那反賊一網打盡。
而賀昀昭自己,卻從此毒素入體,一衆禦醫皆束手無策,稱往後這毒會一年一年慢慢将他的身子腐蝕,并做出預言:
賀昀昭難以活過二十歲。
有人安慰慶王夫婦,說這孩子也許生來便是為了給其父擋災的,無需太過悲傷。
可天下有幾個爹娘願意讓孩子替自己擋災?
不日後,慶王夫婦偷偷将賀昀昭送出京城,托給了一隐居山上的高人。
青山杳杳,遠避俗世,從此,他一人離鄉在外,一面念書練功,一面休息養身。日月輪轉,就這樣長大。
賀華枝重重歎了口氣,慢慢靠着床榻沿坐了下來。
後來,在十八歲之年,賀昀昭重返京城。陛下任其為弭劫司指揮使一職,便是希望他邊查案捉兇,邊四處尋覓解毒之法。
畢竟,弭劫司平日裡接觸的案子多為棘手奇絕之事,說不定哪日便能遇上能人異士,碰巧知道他這毒該怎麼解。
方才見聶枕月那模樣,賀華枝幾乎要相信她是自己弟弟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算算日子,過幾個月,便是他二十一歲生辰了。
……
翌日,聶枕月坐在桌案前,剛對着銅鏡收拾好,便聽傳來敲門聲,于是站起身,走過去開門。
一推開門,一道刺眼陽光照了進來。聶枕月閉了閉眼,适應了一會兒,緩緩睜開眼。
門外,賀昀昭垂眸看着她。今日他沒再穿那件玄色的窄袖收腰官服,而是換了件水藍色錦袍,露出雪白内襟,發帶與腰帶依舊是更深一些的碧城藍,馬尾高高束起,襯得他幹淨利落,任是誰見了也會誇一句俊朗少年郎。
隻是眼下,他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瞧着聶枕月,不語。
聶枕月被他瞧得莫名,無端的一陣心慌,笑道:“怎麼了,大人瞧着我做什麼?”
這一出聲,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猛地反應過來,暗叫一聲不好——
竟忘記系面紗了!
她“啪”地把門甩上,手忙腳亂地進屋找出面紗,再三确認系緊了以後,輕吐了一口氣,然後才轉身,重新将門打開,佯裝無事發生般,靠在門上笑。
賀昀昭亦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也不說自己來做什麼。兩人面對面笑了半天,一聲不吭。
“……”聶枕月敗下陣來,“大人,你究竟來做什麼啊?”
賀昀昭這才收起促狹笑意,皺眉看着她:“你老老實實地說,究竟為什麼要日日系着面紗?”
他若有所思道:“你在怕什麼?”
方才日光映射,照得她眉眼溫潤,肌若琬琰,如雲端之月般清靈秀美。那雙淺淡眸子碎光流轉,映得人心生恍惚。
說什麼自己生得醜陋,不過又是她衆多謊話中的一個罷了。
“我不是告訴大人了嗎?”聶枕月歎氣,“我生得醜陋,心中自卑,不願示人。”
賀昀昭一幅全然一個字也不信的模樣,冷笑道:“你嘴裡到底有沒有句實話?”
“這就是實話啊,我……”聶枕月一愣,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噗嗤笑了一聲,然後慢慢湊近賀昀昭,眼看他終于似要惱怒,腳步一停,笑道:
“大人這麼問,莫非是覺得我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