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福居就是錢掌櫃的店鋪。據章餘慶所說,錢掌櫃的東家是潑岩麻的大貴族,身家豪富出手闊綽,他之所以把白陽來帶到恒福居賣貨是因為恒福居每日開業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給錢掌櫃的貴族東家搜尋各種好東西供其自享或走禮之用,賺錢倒在其次。是故錢掌櫃收貨更看中貨品的好壞而非價錢,隻要白陽來的茶好,錢掌櫃是最有可能出高價的,反正他無所謂賺多賺少,隻要貨品能讓他的東家高興,那錢掌櫃的日子就能過得滋潤。
不像清香茶樓的虎力哈依,他那個東家隻不過是個小貴族,開茶樓就是為了賺錢,不但會壓價還很麻煩。
白陽來想知道的是他在恒福居見到的那兩個少年怎麼樣了,彼時有錢掌櫃攔在中間,他不好多說什麼,但臨走時他是刻意用眼神示意了的,那兩個少年若是有心,想知道他的行蹤并不難。
果然羅影禀報道:“跟着郎君的斥候發現有潑岩麻人從您離開恒福居便一直跟着,還分了人跟随在恒福居與您分開的商隊夥計,一直跟到了客棧。”羅影說:“至于王城,我一直在那邊,并未發現有人出入。”
白陽來問:“你可知道雙翼獅王阿克金有一個兒子?”
羅影回道:“是,那位王子名叫蘇善,阿克金死時他年紀尚小,所以是由阿克金一母同胞的弟弟阿克奇繼承了王位,成為了第二任雙翼獅王。他繼位之後便娶了阿克金的妻子為後,兩人也育有一子,名叫渾餮憐。阿克奇死後,他的王後成了現在的貞慈太後,兩人所生之子便是如今潑岩麻的幼王。”
隋得遠“嘶”了一聲說:“這阿克奇占了侄子的王位還娶了嫂子,自己死後就直接将王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可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啊。”
羅高川替阿克金鳴不平:“雙翼獅王雖然打不赢咱們大睿,但也是草原不世出的王者,誰能想到他死了之後兒子和妻子竟然活成這樣?我要是阿克金我就是做鬼也不放過阿克奇。”
何谒倒是不這麼覺得,他說:“阿克金生前确實厲害,可是潑岩麻朝廷竟無人願意守護他留下的妻兒,這說明他禦下無功,否則王位也不可能任由阿克奇說奪就奪了去。”
這話也有道理,唐竟民于是有了疑問:“那阿克金當年那麼厲害,他手下、就算文臣靠不住,難道跟着他一起四處征戰的武将們也沒有人願意效忠小王子的嗎?就是那個蘇善。”
宋甯生撓撓頭不是很肯定地說:“不是說潑岩麻有兄終弟及的習俗?包括他們兄長的妻子也像财富和地位一樣能被弟弟繼承。聽說貞慈太後的母族是潑岩麻的大貴族,不說别的,光憑身份阿克奇也不可能放過她。”
白陽來端坐于桌前,雙手拄膝說:“我今日在恒福居見到了兩個少年,其中一個很有可能是蘇善。”
羅影立刻提供情報說:“潑岩麻族人成家之前都是與母親居住在一起的,蘇善如今十五六歲的年紀并未婚娶,應當仍是住在王城之内的。”他頓了一下補充道:“現在與過去不同了,按照如今的規矩,他就是婚後開府也會在王城内居住。”
說到蘇善的年紀,羅高川有一個疑問:“他兒子才十五六歲那雙翼獅王豈不是才死了十來年,但我怎麼感覺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何谒亦有此感,說:“因為這十來年發生了太多事,潑岩麻部一直不平靜。”其實中原大睿朝中同樣不平靜。
隋得遠附和道:“是啊,要這麼說上一次大将軍七戰七捷的時候雙翼獅王還在世呢。”他說的雙翼獅王是阿克奇。
唐竟民在心裡算了算說:“嗯?那要這麼說的話,上一次大将軍打下了他七座城,這次又打了五座,一共就是十二座了,他們在草原統共才建了幾座城?那這豈不是沒啦?”
宋甯生說:“是沒了啊,現在不就隻剩下王城和前營了嗎。”
唐竟民:“那合着他弟弟繼位之後就隻知道搶媳婦生兒子,啥也沒幹?”
隋得遠:“要不怎麼說不能出敗家子呢。”
一時之間,大家都開始為阿克金感到不值,好歹也英雄一世,身後事竟然如此。
白陽來曲起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子:“說正事。”
衆人迅速收起同情心。
白陽來回想着午後的交談說:“我從知情人處了解了一下八卦陣,隻是不知道他說的有幾分真。”
金剛八卦陣脫胎于中原盛名已久的八卦陣法,相傳是當年雙翼獅王從中原半騙半擄了一批龍氏門人回草原設計修建的,為的是讓潑岩麻王城能穩固而安全地屹立千年,使後世的潑岩麻王族獲得永遠的庇護。
白陽來将下午聽來的消息與大家分享,羅影也說了他了解到情況:“除了那間茶樓對面的守衛,還有一個地方有王城守衛,并且有人将一些貨物送到那裡。王城中有人出來接貨,當場點驗之後就将東西都收進去了。”但是,羅影強調道:“隻有這兩個地方有守衛,我派人在八卦陣的各個出入口都守着了,沒有人出入。”
白陽來點點頭:“那麼我今日遇見的兩個少年要麼是住在外城,要麼就是……”
羅高川搶答:“有密道!王城内有可以通往外城的密道!”
何谒提出異議:“可是獅王建八卦陣的初衷就是希望王城能夠固若金湯,安全無虞,如果有密道那豈不是違背了初衷?”
隋得遠跟羅高川想的一樣,聽何谒有如此一問便說:“那也可能密道不是阿克金建的呢。”
唐竟民另有疑問:“郎君遇到的那個人說這個八卦陣是個殘破的劣等貨,還說獅王沒錢這不是更奇怪嗎?雙翼獅王一統草原部族那是一手殺人一手搶錢,這誰不知道,也就是碰上咱們實在打不過才縮回去了。他怎麼可能沒錢呢?”
宋甯生倒是覺得這個說法有些道理,他轉向唐竟民說:“咱們下午圍着八卦陣轉的時候不是就議論過嗎,那陣的外牆都有些殘破了,也不好好刷一刷,看着跟家道中落的人家年久失修的老宅外牆似的。”
何谒有些好笑:“八卦陣的外牆的确很有年深日久的痕迹,但也沒有你們說的這麼誇張吧。”
白陽來說:“今日我去的那個茶樓是正對着八卦陣的一個門開的,那裡有守衛,所以看起來倒也體面,但八卦陣的有些地方确實頗顯老舊。暫且當樓冰盡所言為真,那潑岩麻内部的問題恐怕就很嚴重了。”
按樓冰盡的說法:當年能被獅王騙到草原上的龍氏門人能是什麼正經的門人,壓根就不配姓龍!他們能設計出什麼好陣法,金剛八卦陣除了名字,其他的也就隻能哄一哄雙翼獅王這種不懂陣法又不通中原術數精華之人。
但中原又有幾人能懂術數精華呢,彼時與樓冰盡同在一張桌子上喝茶但絲毫不懂術數更别說精華的中原人,章餘慶、馬七與白陽來,隻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就挨罵了。
白陽來稍稍歪了歪頭,默默觀察這個樓冰盡,“樓”?
樓冰盡侃侃而談:“首先,八卦陣陣法與陣中的各種建築應當是一個整體,像這樣專門在外圍建個所謂的陣來守護内裡的做法本身就很、很”他措辭了幾下才說:“很不入流。但也不是不行,隻是這樣出入會很不方便,因此必定難以被頻繁長久地使用。”他指了指從茶樓二層窗戶看出去那些站在八卦陣出入口的侍衛說:“為何原本就是做守衛之用的陣法外還需要另加守衛?因為有人改了陣,但顯然是沒改好,所以這個陣法如今已經不再可靠了。”樓冰盡說到這裡突然有些激動:“陣法也不是不可以改,但是像這樣建死了的陣法要改起來是很麻煩的,一個沒改好那整個陣就都廢了。而且,依我看來,他們八成還不知道,以為改錯了一處就隻是那一處不通,隻要安排個守衛守好那一處就行了,實際上!”
他猛地停下,将白陽來的好茶一飲而盡,茶香與回甘讓他的情緒平靜了一些,樓冰盡緩了緩後語帶嘲諷地說:“過去常聽聞雙翼獅王雄霸草原身家巨富,現在看,他也沒什麼錢,八卦陣都建的這麼摳摳搜搜,我原以為他們有多厲害呢,竟然隻是這麼個低劣玩意兒,真沒意思。”
章餘慶聽他說這話,好家夥,你是什麼人啊口氣這麼大:“樓郎君,郎君的出身章某不知曉,但要照您這麼說這八卦陣該怎麼修才叫有錢呢?”
馬七在旁補充:“還要精良優異不低劣。”
樓冰盡倒是沒覺得他們陰陽怪氣,反而認真地說:“有人曾按照當年傳說中獅王的财力減了三分推算過,如果他真想要一座能護衛後代百年千年的乾坤八卦陣,那就應該這麼修……”
白陽來回憶到這兒,突然說:“不對!羅影,你馬上派人去查一查,今日我遇見的那個樓冰盡在哪兒?我要知道他的行蹤。”
羅影起身應是,轉身出門安排,一陣風似的,甚至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
白陽來心中有所覺悟,他站起身來在房中踱步,思索着說道:“我們之前想得有些簡單了,從眼下的情況看,先前的計劃需要改一改才對。大将軍派我來并不止是想讓我看一看王城和八卦陣。”白陽來覺得自己有所了悟:“其實一切問題歸根到底都是人的問題。王城和八卦陣也是從人開始的,那麼最終就應該着落到人的身上。那兩個少年和樓冰盡,他們的身份都不簡單。”想到此節,他吩咐手下人等:“你們做好随時行動的準備,然後就去休息等待命令,時機一到我們要立刻随機應變。”
衆人聽了他的話後别無異議,齊聲應是之後便告辭散去準備休息不提。留下白陽來一人在屋内細細思考今日得到的各種訊息,他十分懷疑那兩個少年其中一人是阿克金的獨子蘇善,而樓冰盡,則可能是精擅陣法機關的龍門中人。
雲來客棧常年客似雲來,因為它是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有最便宜的大通鋪,窄小的下等房,寬敞的中等房和舒适的上等房;飯食方面從十幾個菜的席面到豆面窩頭配鹹菜均有供應,喝茶喝酒要錢,買了窩頭鹹菜的話喝熱水則不要錢。
真正有錢的富商自是不屑入住雲來客棧的,但進城做生意的商隊大都需要省儉,所以雲來客棧不但名副其實客似雲來,而且名氣頗大,在城中要找行商首推便是雲來客棧。
蘇善與叢英來到雲來客棧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在衣着上看起來已經并不突兀了,但客棧中的人們面上與體型上無不留有他們為生活奔忙的痕迹,這些蘇善與叢英有怎麼會有呢。
夥計趕上前來招呼:“客官來啦,您二位是……”夥計遲疑道:“來找人的吧?”
叢英有些警惕:“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夥計笑着回道:“來小店的除了吃飯住店就是找人,這也不是飯點兒,二位也沒帶行李,可不就是來找人的麼。不知二位要找的客人住在哪個房間,我好給兩位帶路?”
他們不知道白陽來住哪兒,就連雲來客棧,也是聽說進城的行商多住這裡才過來問問的。
叢英看蘇善,蘇善有些不好意思,暗自咬了咬牙說:“有一個今日剛來的,長得雖然黑黃了些但特别漂亮的高個子。”
一說到漂亮夥計立馬知道了,說:“啊,是那個郎君啊,我知道,他在上房,二位請随我來。”
蘇善與叢英同時摸向腰間,叢英又看蘇善,蘇善将手放下,叢英喜滋滋地摸出一顆金珠子遞給那個夥計說:“賞你的。”
夥計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客人給了他一顆金珠子,待看清了後簡直喜不自勝,雙手接過那顆金珠子,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裡,笑容映了滿面,帶起路來歡快又小心翼翼,上樓的時候隻覺得自己一身力氣,恨不得給他們倆背上去——叢英給的金珠子比夥計見過的、以前其他客人給掌櫃付賬的金珠子大至少兩圈!
叢英開心地笑着,用袖子掩着嘴對蘇善說:“他真好玩兒,比裡頭的人有趣多了。”
蘇善也笑了笑,他也覺得外面有意思,但心中有事,并不能如叢英一般開懷。
蘇善到白陽來門口時,羅影從窗戶跳了進來,白陽來正在擦劍,聽到動靜立馬起身,看到是羅影才将手從劍柄上松下來:“出什麼事了?”
羅影說:“蘇善來了,就在門外。”
門口傳來敲門聲,随後響起夥計恭敬的問候:“郎君在嗎?有兩位小郎君來找您,不知您是否方便一見?”
白陽來收起擦好的長劍,羅影回到窗邊做侍立狀。
蘇善與叢英有些緊張,或者說興奮,他們直覺白陽來是能幫助他們的人。
門開了,白陽來颀長清俊的身影出現在三人面前,夥計正要說話,叢英已經開口:“真的是你!”
夥計看他們找着了,恭敬地默默退下,白陽來側頭揚聲道:“勞煩,送一壺熱水煮茶用。”夥計答應着跑去提熱水,白陽來側身道:“兩位郎君請。”
蘇善在暗地裡咬了咬牙,心想:豁出去了,就賭這一把。他長袍一掀邁步進屋,叢英立刻跟着走了進去,白陽來關門。
蘇善沒想到屋裡還有人,瞪着羅影便脫口而出:“你怎麼在這裡?”
羅影沉默了一下說:“郎君請了,我是我們郎君的侍衛,在此護衛主人。”
蘇善很自然地坐下說:“你護衛他?我看他可比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