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在隊伍前站了太久,弄得後面的人群胡亂嚷起來:“前面怎麼這麼長時間?不是說好了每人2分鐘,連手都不能握嗎?”
人群騷亂起來,麋因一開始擺出來的氣勢也完全散了,她隻好壓低了聲音,“你這邊還有多久?能不能找個地方詳談?”
司諾勾起一彎淺笑,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生化人,一人一機什麼也沒說,卻憑着一個眼神交流就交代明白了一切。生化人皓白過來,擡手指了指某個方向,“請兩位到休息室稍後,簽售會還有半小時就會結束。”
麋因跟着它穿過一道側門,穿過正在拆分節日裝飾的商場機器人,進了一間像是小倉庫的房間。皓白搬了兩個布藝小沙發過來,交給麋因一個,靳京以為另一個是給自己的,剛想伸手,結果看見皓白自己坐下了。
靳京愣在原地,低頭看着渾身純白金屬外殼,還穿着平整修身的新潮制服的生化人。
皓白坐得離麋因很近,又小心拖着沙發往她那個方向挪了挪,一人一機的膝蓋幾乎貼在一起。它雙手支在膝上,手心捧在機械臉殼兩旁,與人眼十分相似的菱形眼睛盯着她,電子義眼裡燦麗的藍色眸子逐漸轉成橙紅,“說吧,你想談什麼?”
“等一下。”靳京抱着兩臂站在後面,一條腿為支點,另一隻腳不自覺地點着拍子,“你先說說,這是什麼情況?”
“你不知道嗎?”麋因也扭頭看着他,“司諾和他的生化人皓白是由通感連在一起的,他們分享一切感知,看見、聽見、經曆的都是能共享的,不然怎麼能一起駕駛玉麗雪華号啊。”
靳京左看看,右看看,露出氣笑了的表情,“這些……除了你沒幾個人會知道吧?”
皓白捏住麋因的一隻手,十分親昵,“不光機甲是麋因做的,連我也是麋因做的。”
“不對呀,”靳京發出疑問,“你不是詹星瀚的名作嗎?”
生化人露出一個十分人性化的微妙表情,“他做了我的外殼,但我的程序是麋因寫的。起碼她編輯了框架,詹先生在框架上細化了一些。”
“這些憶往昔的話題先放一放,我今天真的有事。”麋因掏出邀請函,交給皓白,“我的老師貝爾先生去世了,我希望能邀請司澄老先生來參加追悼會。”
皓白捏着信函稍微猶豫,“我恐怕無法替祖父答應,他老人家退休之後就不見客,到祖宅隐居起來,除了每年新年家族聚餐,我都見不到他。”
麋因啧了一聲,“我要星星都給,想你爺爺出個門卻不行?”
皓白輕笑,然後輕歎,“我隻說了,是我欠你人情,隻要我有的,都能給你。誰家好人會跟人要爺爺?”
麋因往後傾斜身體,雙手抱在一起,“你推得這麼幹淨,那我隻好自己去你家邀請了。”
“你去吧,你的性格我很了解,你會照顧雙方的體面,将事情做得完好無缺的。”
麋因動作一頓,“不,我不是。我已經變了,你的信息過期了。”
兩個人從商超出來,靳京一路上非常沉默,他在門口的玻璃棚下抱起雙臂,看着麋因,等着她說點什麼。但是麋因隻有發蒙,也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怎、怎麼了?”
“除了沉希文、司諾之外,你再沒有别的……前任了吧?”
麋因慢慢攢起眉心,“什麼叫前任?他們隻是我的……前任搭檔而已,你不要把後面兩個字省略了。”
靳京心裡一陣煩悶,完全沒再掩飾自己氣哼哼的表情,“沉希文那種自戀狂我就先不管了,可是這個司諾跟你也太熟稔了吧!你看他那個不值錢的樣子,他看着你雙眼都在發光!”
此時一無所知的沉希文在駕駛艙裡打了個噴嚏。
麋因急得有些口不擇言,“司諾看誰都是這樣,他看狗都深情!”
此時置身事外的司諾也打了個噴嚏。
“那你先說說,所謂他欠你一個人情是怎麼回事?”
麋因扭過頭,兩根手指在身前對了對,眼珠溜到了眼尾,“其實……當初吉維爾把玉麗雪華号據為己有,我是想向上舉報的,但是啵唧電器的反應很遲鈍,按照公司裡的規矩,機甲署名被首席機械師獨占是很常見的事。我當時也想大吵大鬧,是司諾出面,他說如果我不再鬧了,就算他欠我一個人情,所以……”
靳京緩慢睜大了眼睛,“所以你就算了?你、你還是我認識的麋因嗎?簡直不可思議!”
“我都已經說了嘛,那時我年紀小,好騙,而且……”
“而且司諾還是啥純白聖子,再世天嬌?太讓人心動了是吧?”
“靳京!”她細細地尖叫了一聲,明顯是在抓狂,但是馬上她就洩了氣,好像一場自我反省,“對,我那時候是有點……迷戀他。但是這也、也是情有可原吧,那時候我才20出頭耶,以前的生活裡隻有魯比尼這種……實用主義親人,我感覺我、我從沒有過任何漂亮的東西。忽然間司諾這個超級奢侈品出現了,我的反應也……算是正常吧?”
靳京忽然間釋然了很多,可能是聽到她把司諾比作一件“超級奢侈品”,他輕咳兩聲,“是很正常,這些都是孩子時期的幻想而已,沒什麼好羞恥的。我覺得……反而挺可愛。”
麋因有點詫異地轉頭,“你這麼說,你也有點孩子時期的幻想了?你給我說說。”
“怎麼扯到我身上了?我可沒遇到過一個司諾這樣的超級奢侈品……”
麋因皺起臉,無奈地看着他,“哎呀——你、你看起來也挺貴的好吧,别再吃幹醋了。”
現在輪到靳京跳腳,“你可真會安慰人……”
麋因的視訊器發出一聲提示音,她打開屏幕看了一眼魯比尼的位置,小紅點已經向着市中心轉移,她默默關閉了屏幕,“我們該去下一站了,走吧。”
“你有想過怎麼進入司澄的院子嗎?”
“有,可是……如果剛才司諾答應了我,就不需要用這種辦法了。”
他們面對的跟比魯尼差不多,沿着一條小徑往前,兩旁都是行道樹,一切情景融化在冷春的氣氛裡,雨後顯得濕淋淋黏糊糊的。碰見第一道門,兩個人停下,麋因擡起眼睛四下張望了一圈。靳京搖晃了一下沉重的金屬閘門,于是問她:“現在呢,你的辦法是什麼?”
麋因清了清喉嚨,朝着天空喊:“司澄先生你好,我代表貝爾.西斯科先生來找你。”
她的聲音層層擴散,最後飄散消失在遠處,但沒有任何的回應,隻有一個生化人推開白色小房子出現在門口,隔着鐵藝的裝飾枝杈和他們面對面,電子音響起:“你們好,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麋因仰高了頭,沒什麼情緒地開口:“我們有事,但不是找你說,我要見司澄先生。”
“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我會轉告司澄先生的。”
麋因微退了一步,微調了一下喉嚨上的輔助發聲器,把音量調得很大,“十年前那次全城大停電,聯邦對外宣稱是因為極端天氣灰雪暴,加上電磁風暴毀壞了電網,但真相是因為科研院的精神力研究失控,導緻主腦AI暴走,導緻的大停電。”
面前的門哐當一聲彈開,兩個人對視一眼,麋因一擺頭,示意靳京先進去。兩個人從那架生化人面前經過,往前行走了一段路,遇到了第二道門。
麋因又開口了,“七年前,在中心城爆發過一波新生兒畸形率暴漲的問題,但消息擴散前就被壓下來了。其實是因為科研院在秘密研究新型光子梭,導緻的化學能洩露引起,你還記得吧?”
面前的金屬閘門又打開了,麋因嘀咕一聲:“不會吧,你真的打算一道門一道門地打開嗎?”
靳京緊張地關注着周圍,低聲問她:“如果是真的,你有那麼多故事嗎?”
麋因又提高了聲音,“有啊,聯邦共和國髒污納垢的邊邊角角,我知道的可多了,我先挑着科研院的講好了。”
她的話音剛落,面前的所有金屬閘門霎時間同時開啟,淅淅索索機械機關彈出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密密麻麻令人齒酸的嗡鳴。一重重門在眼前打開,成為許多被小徑穿起的圓環,他們就好像站在一條項鍊的一端,要從每一枚圓環中間穿過。
兩個人又對視一眼,這回靳京擺擺頭,示意着前方,“你的故事打動他了,你說現在在偷聽我們的是司澄嗎?”
“我覺得是,應該隻有司澄會如此在意科研院的風評。”麋因邁進了閘門,兩人穿過了十幾道門,最後停在一幢高大如同鐵牢的金屬栅欄外,複雜繁瑣的鐵枝纏繞成一團很奇怪的紋路,像是個微縮麥田圈被懸挂着。
麋因擰起眉看了半天,嘶了一聲感覺十分難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