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竹的手顫抖着,僵在半空中平舉着銅錢劍。
從肩膀順着銅錢劍看過去,會發現那銅錢劍一半被什麼東西擋住了,而接口能看到暗紅的污漬。
那是葉朔。
那把銅錢劍刺穿了葉朔的胸膛。
“師……兄?”
“何竹……總算……”
何竹腦海中萬千思緒湧過,終于,他能夠分辨那個東西的具體樣貌了。
那是張報紙,上面是抓獲變态殺人犯經過判決除以死刑的報道。
……
他們用蛇膽和雄雞血混合制成的墨水倒入墨鬥中,在那具棺材上彈出的線條先是橫向後是縱向,最後看起來像是在棺材上畫了很多格子,又畫了三十六張符貼在棺材上。
“師兄,這樣……能鎮住嗎?”
“我不知道……這樣,我拿點紅繩和銅錢來你在這立幾根柱子,那樣有什麼事也能稍微頂一會兒。”
說着,葉朔轉身離去,留何竹一人在這守棺材立柱子。
何竹皺了皺眉,從旁擡出四根木棍和立木棍的支架,将其立在了棺材旁。
牆是白的,但有些髒;地闆是灰的,被踩出了一道道其他的痕迹;燈也是泛黃的,有些昏暗;這一切令他無比熟悉,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初入道觀的那天。
那天他很害怕,父母在眼前被殺害,又被似乎見過一面但沒什麼印象的人莫名其妙的帶上了山,他一有機會就甩開了王旭的手,躲在了這個房間。
那會這裡是倉庫,堆了很多雜物,他就躲在一個籮筐裡,認為自己躲得天衣無縫,實際上很快就被找到了。
他害怕王旭,那時還不知為何。
現在,他明白了。
他并不是害怕王旭傷害自己,或是會對自己做什麼把自己買了之類的——他是怕王旭對他好。
其實父母被殺害的那天生日對當天的他來說相當的差勁,母親本做好了一天的計劃,在父親回來之前讓自己寫作業,等父親回來了一起去遊樂場,但他寫完了作業父親還是沒回來,他又練了好幾頁的字,看了很久的電視,父親還是沒回來,那時已經是晚飯時間了——終于,父親回家了,夜已經深了,明天還要上學。他哭着問父親為什麼才回來,父親雖然很累但還是擺出一副歉意對他道歉,幫他擦着眼淚,那天似乎是要加班什麼的。
那天沒能去成遊樂園,而住在附近的朋友又去親戚家串門了,以至于陪他的隻有母親,甚至父親回來那會母親都準備讓他上床睡覺了。
雖然答應的遊樂園沒能去,但對現在的他來說,那算是最後的溫馨了。
父親買了個大蛋糕,擺在餐桌上點了蠟燭,關上了燈,一家三口圍在桌前,沐浴在淡黃的火光中,父親和母親唱着生日歌,唱完了讓他許願,然後吹生日蠟燭。吹完蠟燭後父親走向電燈開關準備把燈打開——便是那時。
門被敲響了。
之後的記憶很模糊,母親讓他藏在衣櫃裡,然後他從衣櫃的縫隙中看到那還未熄滅的蠟燭和從窗戶照了進來的月光照亮了——他的一切被人殘忍的奪走。
然後,那人知道自己在櫃子裡,甚至從櫃子縫與他對視——但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找到那個人并複仇,這就是他加入事務所的理由。
他害怕王旭對他好,讓他喜歡起來後也那樣毫無預兆的死掉。
生命是非常脆弱的東西,隻要稍有不慎人就會死掉——那時的他深刻的明白了這件事。
他的恐懼成真了,毫無預兆的。
王旭,雖說他在外邊很難聽的叫他,但他心知肚明,王旭把自己當親兒子一樣養,雖然王旭偶爾喜歡拿他開玩笑,王旭自己又特别小心眼,但事實上對他特别大量,事事向着自己,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和葉朔好,想讓兩人快點學會。
即使如此,他還是害怕。
他害怕見到王旭,不隻是怕斥責。
終于,葉朔回來了,帶着一捧紅繩和一袋子的銅錢。
“好了,搭個手,把銅錢綁上。”
良久,串好銅錢的紅繩圍繞着四根木棍,形成了一個屏障,其中也綁有鈴铛,若有人觸碰就會發出響聲。
“這就是目前的最優解了嗎?”何竹喃喃道。
如果王旭真的能成了仙,那麼自然不會怕這些,若是沒有成仙而是變成邪祟這些東西也能擋會。
這時,何竹注意到身後傳來了陌生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去,隻見身後有位看起來與王旭同齡的道士朝着他們徐徐走來。
何竹向旁一步擋在來着和棺材中間,問道:“請問你是?”
“貧道是參心道人鄧儒霖,你們兩個就是我師兄王旭的徒弟吧,許久不見。”
“啊……弟子沐塵見過師叔。”何竹朝着鄧儒霖鞠了一躬。“弟子沐雲見過師叔。”葉朔也鞠了一躬緩緩道。
“免禮免禮,别那麼見外……唉,所以說,你們師父已經……”
葉朔點了點頭。
鄧儒霖眼底有幾分悲傷,繼續道:“師兄啊師兄……算了,請問他的棺木在……還是說這就是?”鄧儒霖指了指那副滿是格子被紅繩與銅錢圍起來的棺材。
“關于這部分有些複雜……但這的确就是師父的棺木。”
“那不下葬圍起來作甚?難不成要屍變?”
葉朔道:“師叔,我來給您解釋吧。”
于是,葉朔慢慢向鄧儒霖解釋了借屍還魂與屍仙二事,以及王旭的遺書。
“原來如此……師兄啊…你怎麼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呢……唉。”鄧儒霖一陣惆怅,手輕輕拂過紅繩組成的障壁。
何竹望着鄧儒霖的那雙眼睛,似乎解讀出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記憶再次混亂,然後的事情就記不清了。
再然後,他看到了滿地的紅繩與銅錢以及被撕毀的符紙,而這些東西圍繞着——那副用于支撐的長凳子斷裂落在地上的棺材。
“喂,沐塵,怎——這是……”鄧儒霖聞聲趕到。
“師叔,我剛剛過來……”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不會是你幹的……啧……”鄧儒霖打斷了何竹的辯解,皺起了眉,在旁邊來回踱步,繼續道:“棺材一落地,全家不吉利啊……你去把沐雲叫來,輔佐我做法。”
何竹正準備去,剛踏出一兩步就又被鄧儒霖叫住:“等等,先别去了,我懷疑他心裡有鬼,你幫我就好,長凳子……倉庫在哪?找找有沒有高跷和破傘,拿來,再找個粗木樁子和繩子,接下來我們把你師父的棺木轉移到靈棚裡邊去,不能再停在屋裡了。”
他拿好東西後将長凳子在靈棚中央擺好,鄧儒霖則是将棺材綁在木樁子上吊好,又道:“來,沐雲,和我一起把高跷穿上,然後再打上傘,這你師父教你了嗎?”
何竹搖了搖頭,鄧儒霖歎了口氣,道:“算了,先穿上。”鄧儒霖讓何竹坐在剛剛搬來的高凳子上,幫何竹穿上了高跷,又将傘遞給他,然後自己坐到一旁穿起高跷。
“你踩過高跷嗎?”
“沒有,沒學過會很麻煩嗎?”
“沒事,學過才會麻煩。”說着,鄧儒霖綁好了高跷。
何竹看着門,似乎明白了什麼。
小時候一直想不明白這門為什麼這麼高,問王旭王旭說是踩高跷怕撞到,他本來以為隻是打趣,沒想到是真的。
“我說打傘就一起站起來,就當正常走路。”
“好的。”
“準備好了嗎?打傘!”
兩人打起了傘,從高凳子上站了起來。
不可思議的是,何竹發現站起了的過程連一點颠簸都沒有,就像正常走路一樣。
“好了,你站前邊,我站後邊,我數三二一把棺材扛起來。”
“等等,這怎麼可能,這棺材可是有……”
“别管,扛就是了。”
何竹向前邁了一步,發現自己的步伐十分搖晃,卻又莫名的平穩。
“三,二,一,扛。”
他扛起了綁在棺材上的木樁子,卻發現那東西輕若無物。
“準備,我喊一就邁左腳,喊二就邁右腳,節奏不要亂。”
兩人邁着搖晃而又詭異的平穩的步伐,将棺材擡出了靈堂,一步步向着靈棚中央走去。
“好,站好不要動,放!”
棺材正正的落在了三架長椅子上。
“好了,找個靠背的把高跷脫了吧。”鄧儒霖道。
“你們在做什麼?”
何竹突然一驚,看向靈棚入口處的葉朔。
然後,記憶又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