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出來也隻是像在博可憐而已……說實話,今天遇到你之前其實我是想自殺的來着——和她一個死法。”
“你……”
“當時就想着,死前還是抽根煙什麼的吧,電視上都這麼演,雖然我到現在都不理解這玩意有什麼好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已經離不開了。然後你就來了。”
“你為什麼想要……”
“我……不要用那種眼神,都說了……我不是在博你同情,隻是想回答你的問題而已。”
“你繼續說。”
“嗯……該怎麼說呢?我抽上這玩意是去年的事,那會兒剛上高一,忘了是咋回事了,隻是那會兒被人起哄要我去抽幾口,就這麼着……記得我遇見那群人也隻是在逞強的時候被起哄了吧。”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小時候啊,經常被我爸媽管教呢,我爸媽很喜歡用棍棒教育,這麼打着打着我到了初中叛逆期了居然沒服軟,而是和他們杠上了,要我往東我偏往西,他們要我怎麼樣我就偏不怎麼樣,就想着,不能再被他們所控制了。”
……
“好疼……”
“有什麼好疼的?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别東張西望!”
她揉着通紅的手,卻看到一旁兇狠的眼神,不敢繼續下去。
她的童年,是在謾罵毆打與偶爾能得到的些許表揚中度過的。
因為那些許的表揚與雖然罕見但也未必沒有的道歉,讓她時不時能重燃氣希望,沒準自己再努力一下父母就不會那樣了,沒準自己也能看到父母對她感到驕傲的笑容,沒準自己也能看到父母擺出自己在學校門口看到朋友父母對朋友擺出的表情。
終于,她刻苦學習,在學校得到了老師的認可,與同學羨慕的目光。
那一刻,她仿佛身上散發着金色的光芒,走上了講台,接過了獎狀。
好幾張獎狀與一張笑臉,在學校換來的是老師的贊賞,同學的崇拜,但在家換來的則是一頓所謂“不許驕傲”的教育,與一個娃娃。
她抱着那個娃娃難以入睡,明明得到了禮物,卻不知為何感到少了些什麼
而後,娃娃被當作了要挾的籌碼,幾次三番被用來威脅她不許哭鬧。
她想要抗議,但居然在實踐的時候看到了父母為數不多對她擺出的笑容。
但那笑容讓她很不舒服。
那是嘲笑。
嘲笑她的幼稚,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生氣時的可笑姿态。
她的痛苦,變成了父母的笑料。
她不知道是怎麼了,發了瘋一般朝父母打去——卻被輕易接下,然後得到的是一頓暴打。
那時候,她剛上初一,被突如其來堆積如山的作業壓得沒緩過神來。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沒有出來,然後得到的是房門父母偷藏的備用鑰匙打開,又是一頓打。
之後一天回家,她發現房門門鎖被拆掉了,隻留下那一個空洞。
之後,她終于無法忍耐了。
但在這時,卻收到了遲來的道歉。
她的母親來到了她房間内,苦口婆心地說着些大道理,是他們不好,但他們太想如何想讓她成為怎樣,他們都是為了她好,于是,怒火被稍微壓了下去。
就這樣,一直被壓到了初三。
一切終于在中考後爆發了。
答應的東西沒能實現,努力了那麼久還是連休息一周都無法允許,于是她進行了第一次離家出走。
她不知道能去哪,去找老師?太遠了。去找朋友?她真的有嗎?
她不知道究竟能做什麼。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然後,她就被抓回去了。
那是第二天清晨,她在公園長椅上過了一夜。
想去吃點東西,身上卻沒有錢,隻能眼巴巴看着路邊小吃攤不舍離去。
然後,就被剛好上班開車路過的母親抓了個正着。
他們甚至沒有刻意去找她。
她感到窒息,她無法呼吸,她不知道能做什麼,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跳越來越緩慢而又沉重,就這麼昏了過去。
醒來後,發現自己身在醫院,母親已經不見蹤影。隻見一旁有一台手機,壓着個字條。
母親已經去上班了,她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累垮了,于是出于健康考慮讓她休息一段時間。
而中考前母親答應給的手機也正是那台壓着字條的。
那是母親的舊手機。
據說裡面安裝了之前電話手表的手機卡。
一旁信封裡還裝着母親這段時間給她零用的五百塊錢。
她不知道怎麼了。
隻覺得精神恍惚。
她拿着手機和那五百塊錢,離開了醫院,迅速前往了離醫院最近的肯德基,選擇了目測自己能吃下的最貴的炸雞漢堡套餐。
她坐在前台附近等待着,登錄了自己之前偷偷注冊的社交軟件賬号。
她焦躁難安,她生怕這時候父母竄出來阻止她,她害怕自己是做錯了什麼事,她害怕自己再被阻止,再被懲罰。
終于,前台叫了她手中小票的号碼,她前去領了那一盤子的食物。
她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隻是看着旁邊的人,有樣學樣得撕開手套包裝,搓了半天才打開塑料手套的口子,将手伸了進去,又給可樂插上了吸管,雖然很想現在就來一口,但是心中還是有什麼東西阻止着她;她打開雞米塊和漢堡的盒子,她想要撕開番茄醬的包裝卻撕了一點後就已經不動了,幹脆用嘴将其咬開,有些許酸甜的番茄醬進入她的嘴中,她細細品嘗着,直到口水将其充分稀釋才将其咽下;她将番茄醬擠在墊在盤子上的紙上,将薯條盒和雞腿袋擺在一旁,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便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看着周圍的人都隻沉醉與其中美味沒有再多做什麼,她不知道動口前是否還要再做什麼,便遲遲不敢下口。
終于,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了可樂,咬住吸管猛地一吸,冰涼的可樂迅速将幹燥的口腔潤濕,用碳酸飲料獨特的口感刺激着味蕾,讓她有些詫異,卻隻覺得無比舒爽;将其咽下,可樂刺激着喉嚨,順着食道滑向胃,讓她感到冷冰冰的清爽,在夏日燥熱的烈陽對比下顯得格格不入,卻能澆滅夏季帶來的焦躁與煩悶;她終于顧不上那麼多,松開可樂拿起雞米花蘸了點番茄醬就往嘴裡丢,又将雞腿從袋中取出沒蘸東西就咬了下去,油炸的酥香氣在她口中蔓延,竟讓她有些忘我,飛快有拿着一根薯條蘸了點番茄醬塞進了嘴中,鹹與酸甜在她口中互相争奪着高地,還未分出勝負就被她匆忙咽下,又再次啃了口雞腿,這次沒有停止,沒有品味,隻是囫囵吞棗般迅速将雞腿啃食幹淨,隻剩下一節白花花的骨頭,她終于注意到了雞腿自帶的些許辣味,猛地又喝了一口一旁的可樂。
“咳咳咳咳……”
她吃得太急被可樂嗆到,但還是沒有停下,隻是沉醉于此般享受中。
終于,她将其他幾樣東西吃完,可樂也所剩無多,她伸手向那被紙包裹住的漢堡。
她感覺到無比的滿足。
之前那些都是什麼?
她一邊吃着漢堡一邊擦着眼淚,早就嘗不出有什麼味道。
自己為什麼能服從于之前那種說辭呢?
自己為什麼隻滿足于那種蠅頭小利呢?
自己為什麼覺得那種東西就可以和自己的努力畫等号呢?
“我到底在做什麼呢?”
她如此疑問到。
而答案很明顯:
“做我該做的事。”
她不自覺又笑了出來,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是什麼呢?
之後,她再次提出了反抗。
而這次她沒有屈從,沒有因為疼痛而恐懼,心中所想的隻有那日吃漢堡時心中的滿足。
而也因此,父母的眼神變了。
對她的不再是期待,而像是在看什麼垃圾一樣。
也許他們認定自己的女兒已經廢掉了吧?也許他們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知道怎麼的就被帶壞了吧?
總而言之,他們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并且也不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而這樣的她,本該放飛自我享受本該擁有的其他一切了吧。
然而事實是——不,并沒有。
上了高中後,她理所當然的與本認為不該接觸的人接觸了。
于是,她的一切理所當然的走向了本不該走向的位置。
在那群“朋友”的教唆下,她理所當然的玩了她們都玩的遊戲,說了她們都說的髒話,抽了她們都抽的煙,去了她們都去的地方。
KTV的喧嚣與烏煙瘴氣将她的思緒拉遠,不知不覺就喝下了第一口啤酒。
她宣洩情緒般對着麥克風唱着并不熟悉的歌,她忘了本該做什麼,她忘了自己是該去做什麼。
于是。
“看啥呢?”
“你看隔壁班那小情侶,整天膩膩歪歪的,也不怕被老師發現啊?”
“你管那些幹嘛?”
“哎對,說起隔壁班,我有個拿零花錢的好去處。隔壁班有個……”
……
“你也沒說是……我去嗎?”
“沒事的,又不是搶是借,你最近不是沒零花錢買煙了嗎?”
“是沒錯……但是……”
“别但是了!咱琴姐什麼時候怕過啊?”
“我……”
……
“你們是誰?”
“我們就想……借點錢……”
“我不認識你們……”
“那個……”
“琴姐慫什麼啊?直接上去幹她!”
“我……”
她的視線時不時模糊一下,隻覺得呼吸不穩。
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揮下了拳。
對方捂着臉倒在地上,
不知所措。
“讓…你給……你就給…又不是搶……别問來問去的……”
那人仍然捂着臉,扭頭看向了她。
眼神讓她熟悉得有些發毛,但又從來沒見過。
她在天台抽着用那人的錢買來的煙,難以平靜。
隻覺得一整惡寒湧上心頭,久違的被煙嗆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