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罴啊,人罴。”
羅牧看着瓶中搖晃的透明液體,隻是輕笑了一聲。
“夠用嗎?”莫喻靠在一旁的牆邊,還是擺着那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
說起來,他的表情似乎除了疲憊就隻有這副冷漠臉了,除此之外再也沒擺出過别的。
“那麼多匹就隻榨出這點?”
“你這說得好像這玩意就隻要把那東西丢榨汁機裡打成汁就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它們造了覆蓋整整一棟樓的幻局以至于消耗也多,能有這些就差不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總之,夠用,回頭我把錢轉你。算上情報費和加工費吧。”羅牧将手中的瓶子塞入包中,緩緩站起了身。
“不用了,請我喝酒吧。”莫喻歎了口氣,将重心從牆上重新轉移到雙腿上。
羅牧掃視了一番正等待他回答的莫喻,他正穿着一件和自己款式相近的黑色大衣,站姿十分端正,由于本身的氣質問題莫名給人一種霸總的既視感。
“怎麼你也……得了,走吧。”
兩人離開了事務所的工作間,很快便坐上了羅牧停在樓下的那輛車。
“老地方?”
“老地方。”莫喻看向了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天空,不自覺又點上了一根煙。
“再他媽在我車上抽煙我現在就把你丢半道上。”隻是點燃的一瞬間,羅牧便以一種極快的語速說出了這句話,像是已經成為了習慣。
莫喻輕聲咂了咂舌,沒顧及疼痛直接用手指将煙掐滅,然後将其塞回了煙盒中。
不知為何,好像坐在羅牧車上的時候天色總是這樣昏沉,總是這樣讓人不自覺感到疲憊。
“說起來,你那邊死倆人了?”
“是。”莫喻的語氣沒有參雜任何情感,隻是機械地回答着。
“也就是加上你就剩仨了?”
“是”
羅牧用反光鏡撇了撇一臉疲憊的莫喻,隻是不自覺歎了口氣。
“你們還能再招人嗎?”
“我告訴你一個情報吧——最近的年輕術士,好像都在往天元大廈鑽。”莫喻看向了窗外,此時車輛正好從一棟建築的蔭蔽下駛出,能看到遠方那棟高聳入雲的建築。
“啧……豬耳朵買少了,應該多備點的。”
“别豬耳朵了,你這輛車沒有。”
“這樣啊,那群狗操的企業家在想什麼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他們偏偏又要整這出……”羅牧直視前方的雙眼逐漸掩蓋不住煩躁,但隻是歎了口氣便恢複了往日的狀态。
“他們要插手我們的鄰域……多半是察覺到了吧,最近是不是到百分之三了?”
“還差點……應該?到260了吧?好吧最近管事少了,再加上那群□□又鬧起來了,多半還能加個五六十左右,那應該差不多。”
莫喻的目光掃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隻是難免又歎了口氣。
“那就沒辦法了……總該發現的。”
“管他呢,要找肯定能找到正常隊友的,上次我和個天元集團收了的一玩意打了個照面,好家夥又是蠱蟲又是降災的,鬼知道他們招的都是什麼人。”
“這樣啊,”莫喻看了看窗外的繁華,隻是将重心全部放在身後的靠背上:“那還是小心點為好,萬一竄出來個大的呢?”
“也是……好了到地方了,準備下車吧。”羅牧将車停在了路邊,迅速下了車徑直走向了那家人流擁擠生意火爆的燒烤店。
夕陽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沒入地平線,天邊隻剩下一抹白色,而其餘部分都被暗藍色覆蓋。
記得頭回來的時候,老闆還不是這一個,生意也還沒這麼火爆。
但天色,意外的和現在差不多。
那已經是八年前了。
剛步入大學生活的羅牧,在寝室中初識了莫喻,當時兩人對對方都沒有任何深入交集的興趣。隻是如其他舍友一樣,沒事聊聊天打打遊戲,時不時一起跟着其他人去吃點東西,偶爾死皮賴臉地要求對方幫忙點到。
那時候的羅牧,因為行為習慣嚴重受到朱鎮影響變得過于随性,以至于經常被罵“不會看場合說話”“做事不過腦子”。但又因為性格更偏向張揚,加上那張還算不錯的臉,便還算積攢了一些人氣,結識了很多人,還受到了兩三次表白——雖然他每次都拒絕得非常幹脆,但同樣每次都會在事後小小的後悔一下。
而那時的莫喻,意外的是個有些怯懦的人。不敢主動交流,不敢大聲說話,更别說解決麻煩了,這也導緻他常常被一些麻煩的人找事,很多情況下明明知道自己沒有錯但還是不敢試圖反駁。但神奇的是——沒有一次矛盾是會真的升級為“霸淩”等事件的,每次都剛好停在了肢體沖突上。
而羅牧和莫喻的第一次交集,來自于與現在差不多寒冷的一個時節。
通常,夏季是恐怖傳說流傳的高峰期,但這個初冬寝室樓中卻出現了一個流傳極廣的恐怖傳說——夜晚關門前最後一個回到寝室的人,将會被某種東西替代掉。
準确來說,是除了“已經被替代掉的人”之外,最後一個回到寝室的人,将會被替代掉。
因此,留意那些在天黑時潛藏在背後的腳步聲。
原本很多人認為隻是與其他傳說一樣隻是用于當作飯後閑談的故事,卻沒想到“證據”正在不斷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首先,是校園論壇中突然出現了很多匿名帖表述自己的朋友最近行為很不正常,明明一切和以前一樣但就是感覺他們變得一闆一眼的特别詭異。
然後,有人拍到一個學生回到宿舍樓時背後有十來個人悄摸摸跟着,當進入攝像頭死角處時,那些潛藏的陰影便一擁而上,然後徹底沒了動靜。
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便是外來領導查看宿舍環境時的一句“這裡為什麼這麼臭啊”的抱怨。
之後學校勒令整改,卻始終沒有人找到那股味道的來源——直到某位感官更加敏銳又恰巧遇上過兇案現場的學生請了一次病假回來後發現,那股味道與屍臭幾乎完全相同。
終于,醞釀中的一切開始爆發,一時間人心惶惶,很多人試着結伴出行,還出現了許多分辨正常人與被替代掉的人的方法,甚至有一部分人直接躲在了宿舍裡不肯出去。
原本,羅牧認為這隻是一場鬧劇,很快就會平息,隻是成為了少數一如既往生活着的學生中的一員,但直到朱鎮打電話問了一句話。
“我聽說你們學校……最近在鬧人罴啊?”
羅牧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但卻是第一次感受到那種冷汗浸濕後背的驚恐。
人罴,單從名字上來看可能會被誤認為成熊類,但卻和熊幾乎沒有任何關系。
隻是因為,他們都能或多或少展現出些“人”的特征。
古代術士發現了一種特殊的生物,或者叫做“邪祟”,他們習性詭異行為特殊,專門以捕殺人類為生。而因為會披上人皮僞裝成人類的特點,再加上其極為恐怖的力量,被當時的術士命名為“人罴”。
而它們一路伴随着人類的發展,演變至今。
它們會模仿語言,品嘗記憶,制造幻局,卻隻是由本能驅動一切行為,屬于貨真價實的“人類的天敵”。
而恰好是它們身上能夠輕易“制造幻局”的毒囊,成為了它們稀缺的原因——對幻術師來說,那種東西簡直是不可多得的幻術道具。因此,它們曾多次遭到幻術師大範圍捕殺。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普通人視野之外進行的。
但是直到現代,它們仍然沒有被趕盡殺絕,仍然頑強地存活者,仍然藏在角落中虎視眈眈地準備捕殺人類。
恰好,術士這一特殊身份随着時代的發展逐漸變得稀缺了起來,也就越來越沒多少人能夠加以管控。
而現在這一局面如果沒有人出手的話,恐怕整座學校都将淪為人罴的捕食場,但并沒有多少術士願意待在這種難以修行且人多眼雜的大城市,因此沒有人能夠去加以管控。
朱鎮的這通電話,是用于通知羅牧趕緊離開的。
羅牧沒有直接做出決定,而是選擇挂斷了電話,接下來一切聽天由命。
因為某些特殊的情感,他暫時不願意離開這所學校。
于是,大約是三天後的晚上。
他因為一些事情比較晚才準備回寝室,而在路上稍微緩過神來時,便發現已經有十來個人影在身後跟着自己了。
于是,他在宿舍樓剛好看不到的花壇中央,正準備好迎接一場将會以一方壓倒性勝利但另一方将會拼死抵抗的戰鬥。
格鬥技隻是略微學過一點,不足以面對正面應對任何一匹人罴,而不需要提前準備的那種幻術雖然能夠迷惑人罴但是無法同時控制這麼多人,因此這場戰鬥必敗無疑。
他是這樣想着,看向緩緩朝自己靠近的陌生面孔,從懷裡掏出了這幾天常備在身上的一把彈簧刀。
就在這時,一個特殊的黑影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從那些人身邊掠過,随之,它們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迅速倒在了地上。
然後,那個黑影停在了羅牧眼前。
那是莫喻,他滿臉是血地站在倒下的人群中央。
該說羅牧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嗎?
兩人都沒有說什麼,隻是各自離開了。
突然有十多名學生失蹤這種事學校不可能不去追查,但卻始終沒有查到什麼東西,最終隻能聯系上最近流傳的怪談以害怕傳言組團逃學這種理由敷衍了過去。
該說,這種時期恰好能用來掩蓋很多事情嗎?
沒錯,同一時間,校内還爆發出了多起犯罪事件。
有人半夜蹲守在宿舍門口不遠處,裝成怪談中“替代他人”的那種存在,開始乘機勒索斂财。
有人因為懷疑友人被替代,便抄起美工刀刺穿了對方的眼睛,但幸好被人即使攔下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悲劇。
甚至還有人渾水摸魚開始真的在半夜綁架其他學生以此滿足私欲,記得第二天似乎有人看到有位被綁架了的女學生身上隻披着一條毯子顫顫巍巍地回到了宿舍,眼角哭得紅腫。
而其中最為嚴重的,便是廁所分屍案了。
有人在上廁所時,突然發現沖出來的水是血紅色的,于是出于好奇打開了一旁的水箱蓋。
然後,他發現裡邊有一隻蒼白的人手浸泡在水中,由于暫時沒有發黴的痕迹,似乎隻是不久之前塞進去的。
之後警方徹查了整棟教學樓,甚至還在化糞池中打撈多日,卻始終沒有發現其他任何殘肢斷臂遺留。
而這也成為了那所學校的一大懸案,“似乎”迄今為止都沒有被破解。
但這都是題外話了。
要說羅牧和莫喻的第一次正式交流,就那晚大約一周後的事情了。
羅牧半夜從寝室床上莫名睜開了眼,本想繼續睡去,卻發現床簾外有雙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雙眼将那雙眼睛的主人催眠了,迅速拉開了窗簾,卻發現那是隔着一個床和他關系不錯的室友。
而恰好今晚,那位室友請假出去了。
他掏出了枕頭下的刀,心髒在不斷跳動,本能告訴他那個身影絕非人類,而是……“人罴”。
但是,他卻無法對那個身影揮出刀。
意識在顫動,手上的刀也在止不住地搖晃着。羅牧知道如果現在不下手,很有可能他自己的命都無法保住,但對于向這種與人類完全相同的東西揮刀,他還是無法克服本能的反感。
那夜的月光恰好透過窗簾間的縫隙,照在了地闆上,讓刀尖反射出些許寒芒。
随着呼吸越發急促,他迅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暫時地停下了呼吸,那團氣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裡,四周的空氣仿佛也随之凝固,卻好像又有某種東西在不斷沸騰,像是随時要迸射出火花。
“喝啊啊啊!”
大約兩秒過後,羅牧将那團氣徹底從喉嚨中排出,氣流震顫着聲帶,發出了用于掩蓋恐懼的叫喊聲。
也是同時,他抓住了那位僞裝成室友的“人罴”的頭發,一刀刺入了它的喉嚨。
那隻“人罴”的皮囊像是獨立的生物一樣“扭動着”,打個比方就像是一條蛇在不斷的扭動,但那條蛇并非是一條線的形狀,而是一塊平面。
另一位舍友被叫喊聲驚醒,卻隻是瞪大了眼看着發生的一切。
在手中的生物徹底失去動靜之後,羅牧才終于放開了手。那東西掉在了地上,脖子上的傷口剛好暴露在光亮,血紅的傷口反射着皎潔的月光,像是随着血液一同緩緩流淌。
“你……你還好吧?陳哥他……這不是陳哥吧……”
羅牧沒有說話,隻是低着頭表情麻木地看着地闆上緩緩流動的血液。
大約兩分鐘後,他擡頭看向了蜷縮在床上的舍友,迅速使用眼睛讓其繼續沉睡,同時也抹去了他的這一部分記憶。
之後根據莫喻的描述看來,那是他的眼睛第一次被人觀測到發出金色光芒。
也是同時,黑夜在他眼中變得無比清晰。
莫喻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已經換好了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
“你是幻術師嗎?”那是莫喻主動向羅牧說的第一句話。
“我倒要問問你是啥術士,你那些招我沒見過。”
“我……不方便說,抱歉。但你能幫我一下嗎?”
羅牧疲憊地靠在貼着床的牆上,隻是皺了皺眉頭。
“還有什麼事?”
“那個……你沒聽到嗎?就是……外面很不對勁啊……”莫喻正拼湊着詞語試圖表達出想法,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同學,大半夜吵什麼吵,把你……”
羅牧看向了緊閉的宿舍門,有看了看莫喻,隻是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然後披上了衣服,下了床割開了那隻“人罴”的胸腔,從中取出一個帶着些許液體的囊狀物。
莫喻抿了抿嘴,眼神逐漸陰沉,緩緩走到了宿舍門口。
沒錯,他們都感受到了那股由走廊傳來的十分濃郁的……“屍臭味”。
今夜,注定漫長。
大約是第二天,他們都翹掉了一整天的課,隻用于休息。
昨晚,“沒有人”發現有什麼異常。
羅牧因為之前險些喪命的那晚中得到了教訓,提前準備好了關于能夠“隔絕聲音”的幻術以及“群體緻盲”的幻術,因此對于很多人來說,那隻是一個很平靜的夜晚。
雖然失蹤了不少人就是的了。
雖然也有幾個人親眼見證了室友被“人罴”吃掉的場面就是的了。
但至少表面上,一切趨于平靜。
這段時間内,羅牧開始狩獵起人罴來。原因是他發現其他幻術師對人罴的緻幻毒液報價意外地高。也是因此,這所學校的怪談逐漸平息了下來。代價是将近百人的“失蹤”。
雖說交易都是朱鎮進行的就是的了。
大約是兩年後他才知道當時朱鎮私吞了至少五分之四的錢,甚至似乎随便一單的報價就能輕松承擔羅牧這些年來的各種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