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夫人剜了女兒一眼,斂了斂心神,上前欲捧起薛茹芸的臉:“茹芸好姑娘,均兒上次去江陵,回來便說你很好,非你不娶,如今一見我也很是喜歡。”
她的話大有未說盡的意味,無非不就是強求姐姐嫁進賀家。
薛奉鸾忍無可忍,她以為賀夫人這等人要體面,也不敢強人所難,不曾想如此強硬。
她正輕啟唇,薛茹芸便搶先提到:“賀伯母,我想您是誤會了,賀公子在江陵所見的并非是我,而是舍妹,他見……一見鐘情的是鸾兒,不是我。”
賀夫人的動作一滞,又看了看與自己頂嘴的姑娘,面上先是一片茫然,後又被尴尬填滿。
“可是伯母很是喜歡你。”她直接略過薛奉鸾,兩隻眼隻望着薛茹芸。
眼見她油鹽不進,薛茹芸歎了口氣,閉了閉眼:“賀公子當日不知鸾兒身份,便一心求娶,後來得知她與謝公子的婚約,無奈之下才選我,可我不願為人替代。”
此話一出,賀夫人回頭看向自己兒子,卻見賀均将頭埋得很低,不敢直視母親。
這一舉動印證了薛茹芸的話為真,賀夫人臉上也挂不住,隻說:“若是再不同意,就顯得我不通情達理了,隻是這約是我家老爺定下的,他現下在齋戒,此事我們日後再議,茹芸且在賀家留一留。”
她顯然不想就這般松口,薛奉鸾還想與其理論,薛茹芸眼疾手快拉着妹妹一同欠身:“賀伯母這樣說,我也算是安心了,但願賀公子能另覓良人。”
說罷,便拉着妹妹快步離開,賀照借口相送,亦跟了出來。
薛奉鸾不明白,姐姐既說不願,為何賀家不能尊重她的意願,這世間隻在乎男子想不想,卻無人傾聽女子願不願。
就連謝硯也是一廂情願地退了親,分毫不曾與她和母親商議過。
賀照憐憫的看着薛茹芸:“我便知道娘是不會松口的,隻是委屈了薛姐姐。按理說來,好人家不願将女兒許給我兄長,也不乏有賣女求榮之輩,怎會……”
話說得不中聽,薛奉鸾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那些人家大多門楣配不上賀家,令堂亦不會滿意的。”
“我非良善之人,雖不忍那些姑娘跳入火坑,但要我一人犧牲,賀家這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薛茹芸的面上帶了狠厲之色,這也是薛奉鸾首次見姐姐這般,又驚又喜。
“姐姐要如何做?”她眼眸發亮地望向姐姐。
薛茹芸隻吐出八個字:“抗争到底,以死明志。”
這話太過剛烈,賀照被狠狠吓了一跳。
“如、如何抗争?”
薛茹芸:“你們莫要忘了,賀掌櫃為何對我們下黑手?”
薛奉鸾恍然大悟:“賀家主家不想分家?”
“是,所以賀家不僅是溺愛賀公子,更是為此,”薛茹芸看向賀照,滿是堅定與鼓勵,“可他們似乎忘了。”
“主家的小輩,不止賀公子一人。”姐妹倆人相視一笑。
“可我是女子,他們會願意讓我管理家中庶務嗎?”賀照聽出她們的言下之意,仍是不解與擔憂。
薛奉鸾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自古以來長輩多将家托付予兒婿,連家母也告訴我們覓得良人很是重要,姐姐點醒了我,你也點醒了我,你對此也很是不滿。”
“我那兄長确實一無是處,可族老們從未考量過我,也……也……”賀照話說一半,說不下去了。
薛奉鸾深知她想要說什麼。
不僅是賀家的族老,連她們自己的母親,雖身為女子,卻不曾傾聽她們真正的訴求與渴望。
可被母親當做标榜的姐姐為逃婚躲起來,雖不知她單薄之力如何做到的,卻仍超出她的認知。
亦或者說姐姐本無看上去那樣單薄力弱。
這些時日以來,薛奉鸾内心深處的猛獸咆哮愈發強烈,她見過姐姐的反叛,見過賀照的明媚張揚,見過其兄長深不如她,卻還是被賀氏長輩捧在心尖尖。
好像她自己太過于随遇而安了,明明她并不喜歡素未謀面就定下的婚約,明明謝硯來退婚後她松了一口氣,明明她也能從叛軍與水匪的手中逃出。
她本不弱,她們本不弱。
賀均那樣的人,都會有自己的堅持,賀夫人亦會為之妥協。
所以她們更不能就這般聽命信命。
薛奉鸾看着賀照,眼中是一片清明與堅定:“我能看出你想要越過你兄長,可你本就比他強太多,為何不配執掌賀家?”
薛茹芸附和:“沒錯,你畏畏縮縮是因為他們,若你能去争、自己做主,便不再需要看他們的眼色了,我還指望你為我解除婚約呢。”
賀照的眼眶似是濕潤了一片,半晌才紅着眼問薛茹芸:“那薛姐姐說的‘以死明志’是何意?”
看得出來,她并不想讓她真的死了。
“那個呀,”薛奉鸾微笑着看她,壓低聲音,“姐姐自然是表明‘死都不會嫁賀公子’,然後假死脫身咯。”
賀照一雙眼可憐巴巴地望着薛茹芸,似乎不信薛奉鸾的話,以向她求證,卻見她點了點頭,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我雖不知薛姐姐是如何躲藏起來的,但你遠離我兄長便是好事,我不希望你們這般好的姑娘被我兄長糟蹋,我更不希望有姑娘被他糟蹋。”
她的言辭是那樣懇切,與之前刁蠻任性的模樣判若兩人,讓人不能不為之動容。
賀照接着道:“我知你們幫我有私心,我們同命相憐,若我能執掌賀家,定會助你們重歸薛家,保佑你們不再被薛夫人胡亂許給他人。”
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心思也是那般細膩,知曉她們姐妹二人的症結在何處。
“那就先謝過賀小姐了。”薛茹芸微微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