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娘卻聽得心煩。
她不懂二十四橋的明月,不懂三月絢爛的瓊花,不懂那些南方人吟詩對句、穿着絲綢長衫溫聲細語地談論風雅。她習慣了北方的風,粗犷直白的口音,烈酒的辛辣,馬蹄翻起的黃土,以及爽快的刀鋒。
她盯着江琳,忽然問:“南方的武林是什麼樣的?”
江琳怔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放下碗,抖了抖衣襟,像個江湖說書人一樣慢悠悠地道:“南方嘛,跟北方不一樣,北方人騎馬耍刀槍,南方人則講究劍術、暗器、毒藥、機關,玩花樣的多。”
“江南有劍客,輕身如燕,劍走遊龍,一柄長劍可敵十人;有繡娘,刺繡間藏殺機,絲線纏喉,割斷人的命脈如剪紙;有毒師,草藥煉毒,殺人于無形,江湖人但凡聽到‘南疆五毒’這幾個字,都會繞道走。”
“還有巴蜀的巫蠱。”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眸子裡透着一絲異樣的光:“據說,在川蜀深山裡的巫家,他們養蠱、使毒、馭蛇,甚至能控制人的魂魄,許多人不信,可進了那片山的人,再也沒有活着出來過。”
林巧娘聽得皺起眉,心裡不由自主地産生一絲排斥。
她不喜歡這些陰冷、詭異、潛藏在黑暗中的殺人手段。她更喜歡北方那種明刀明槍的對決,哪怕死了,也死得痛快。
她用竹簽剔了剔牙,漫不經心地道:“你喜歡南方?”
江琳聳聳肩,笑道:“不是喜歡,而是适合。”
“北方适合兵痞,南方适合浪人。”他扭頭看她,眨了眨眼,“你适合北方,我适合南方,我們不是一路人。”
林巧娘嗤笑了一聲,眼裡透着一絲不以為然。
她不覺得自己屬于北方,她隻是更習慣這裡。
如果有一天,她活不下去了,她會去哪?
她微微偏頭,視線落在爐火跳躍的光影裡,思緒飄得很遠。
如果不是去揚州……如果她的波斯語夠好,她能去哪?
往東?去大海打魚?
她搖搖頭,立刻否決這個念頭。她做不來,她讨厭潮濕的空氣,讨厭每日與海浪搏鬥,讨厭像水鬼一樣泡在冰冷的海水裡。
那……往西呢?她想到了去西域的路。
廣胡子一定願意,他和自己一樣,都是被劃在“非漢人”那一列的人。她是混血,金瞳黑發,廣胡子是純正的胡人,講着不一樣的語言,吃着不一樣的食物,身上帶着異族的血統和流浪的靈魂。
李寒梅……李寒梅肯定也願意,她在北方沒有牽挂,她的世界隻有廣胡子,廣胡子去哪,她就去哪。
至于寒姨……林巧娘眯了眯眼,這個就需要費些口舌了。寒姨不是一個輕易走的人,她的根紮在神仙不渡,可如果這裡真有一天待不下去呢?如果戰火真的燒到這裡呢?
她舔了舔後槽牙,眼裡透着一絲狡黠。
——打暈她,帶走。
江琳呢?
林巧娘轉頭看向江琳,這家夥還在自顧自地喝湯,咬着一塊骨頭,吃得滿嘴油光。
她勾了勾嘴角。
——也打暈,一并帶走。
江琳正喝得起勁,忽然感覺脊背發涼,擡頭一看,發現林巧娘正眯着眼盯着自己,眼神帶着幾分危險。
“……小表姐,你看我幹嘛?”
林巧娘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道:“看你還能嚷嚷多久揚州。”
江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怎麼,難不成你想攔着我?”
林巧娘沒說話,隻是低頭剔了剔牙,心裡暗暗盤算着,如果哪天真走西域,該怎麼連這隻小狼崽子一起帶上。
西域的江湖,和中原截然不同。
這裡的戰場,不是城池攻防,而是無垠的沙漠,是駱駝商隊,是草原遊牧的掠奪者,是大漠裡流轉的黑市。
這裡的人,不騎馬,而是騎駱駝,他們的武器不是長槍,而是軟弓和彎刀,弓短力足,适合在疾馳中射殺敵人;刀彎刃薄,适合用最輕的力道劃破喉嚨。
這裡沒有劍客的潇灑,也沒有巫蠱的神秘,隻有生存。
隻有能活下來的,才是強者。
林巧娘忽然想,自己在這樣的地方,能活下來嗎?
她練的彎刀術,本就出自西域。
她的血液裡,流淌着波斯人的基因。
她的金色眼瞳,在中原是異類,可在西域,或許并不會那麼紮眼。
她可以帶着彎刀,可以騎上駱駝,可以跟着廣胡子去西域的商道,看那些駝鈴悠悠的隊伍,聽那些異域的歌謠,在沙漠的篝火邊,吃烤得香氣四溢的羊肉,喝烈得能燒喉嚨的葡萄酒。然後她會有自己的商隊,總有一天回母親的母國看一看,看看那裡是不是人人金瞳。
她甚至可以學會西域的軟弓,讓自己的輕功配合彎刀,變成沙漠裡最迅捷的刀手。
她緩緩地眯起眼,覺得這個想法竟然并不壞。
如果有一天,北方真的待不下去了,神仙不渡不再是神仙不渡,她可以走。
——往南,不如往西。
她在心裡暗暗決定,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走,她一定要帶上寒姨,帶上廣胡子,帶上李寒梅……甚至,把江琳一起捆了。
江琳這家夥,生在北方,可惜是個沒脊梁的南方心。可等到了西域,哪怕他真做了狗,至少也能在沙漠裡做一隻狼狗,而不是揚州畫舫裡的家犬。
她想得入神,嘴角微微翹起。
江琳察覺到她的表情,忽然有些發毛,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小表姐,你怎麼笑得這麼……危險?”
林巧娘慢悠悠地舔了舔牙,低聲道:“我在想,如果打暈你,大概要用幾棍子。”
江琳瞪大眼睛,猛地起身,後退一步,警惕地道:“你、你想幹什麼?”
林巧娘看着他,輕輕一笑,緩緩道:“走西域的時候,把你捆了帶走。”
江琳:“……”
江琳:“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