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成為一家人,可以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可我有家人了。”
女孩沒想太多,她直白的語言刺痛了影子内心深處模糊的感覺,他不懂什麼是難受,什麼是羨慕,他隻是感覺,身體裡有一股晦暗的能量在聚集,讓他的身體更加夯實。
嫉妒。
尚且不懂這種情緒的妖怪隻是點點頭。
“我會努力的。”
“努力什麼?”
“努力……成為、你的家人。”
*
自此,她的這位妖怪朋友在努力地學習人類的知識,模仿人類的習性。
他說的話越來越流利,甚至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已經能和她一起坐在教室裡聽課。
她不會的東西,念卻會,還能反過來教她。
入江由衣沒有朋友,念就帶她認識他收的妖怪小弟,随着時間的流逝,入江由衣逐漸和同齡人越走越遠,和妖怪們越走越近。
完全和父母的要求背道而馳。
孤獨的靈魂有了容身之所,行事作風逐漸被同化,她明明是人類,但似乎腦回路有時候更像妖怪。
念身為妖怪卻在模仿人類,但卻永遠也隻能是模仿。
永遠無法改變人類和妖怪的區别。
他逐漸發現,時間是他和由衣之間最大的區别。
一年一年過去,由衣在長大,而他卻不會。
“由衣,人都會變老,死去嗎?”陪着由衣參加了某個親戚老人的告别會,單純的妖怪問由衣。
“隻要是人當然會了,而且妖怪也會吧?”
但是妖怪的生命十分漫長,人類的生命卻十分短暫。
他們的緣分也許隻有短暫的十幾年,對于妖怪來說,興許睡了一覺,人類世界就是滄海桑田。
曾經的孩童變成棺木裡的安詳睡去的耄耋老人。
如果是人類的除妖師,也許會告誡由衣不可結緣。
但是念是妖怪。
他苦惱地想,怎麼才能不和由衣分開呢?
如果她變成妖怪就好了吧?
當這種想法出現後,某種隐晦的聯系在看不見的地方慢慢建立着。
想要永遠在一起,是願望,也終于變成詛咒。
被負面的情緒/惡念入侵的魂靈,正在變成他自己也不認識的模樣。
“由衣,你是不是還在和妖怪來往。”
在此之前,入江由衣的老師找到了她的父母,向他們反應了這位學校裡孤僻的不良少女的情況。
“和人類搞不來關系,還是妖怪簡單點。”
“你知不知道,你還是人類。”
“所以呢?”入江由衣不明白,人類怎麼了呢?她覺得有時候妖怪反而比人類好懂。
“不要和妖怪走太近了,你不屬于他們,遲早你會被傷害的。”
“可是我沒有朋友,他們就是我的朋友。念甚至在了解我們人類!”
“那他為什麼要了解呢?”
“因為他想融入我的世界。”
她的母親聽到女兒的話,并沒有露出驚喜,反而憂愁更甚:“由衣,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融入不進我們,他會不會想把你從我們身邊徹底帶走呢?”
入江由衣無法說服她的父母接受她的妖怪朋友是善意的,也無法向妖怪們說明自己的困境,她似乎怎麼做,都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滿意。
但兩邊都是她重要的存在,為了不讓兩邊都失望,她隻能小心翼翼平衡着她在兩邊世界的關系。
她開始看書,學着怎麼和同齡人類同學相處,至少不能讓父母發現端倪,在妖怪那邊,她不能表現出太多的煩惱,不然以妖怪的腦回路,說不定會為了她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情。
但是,她為了盡量保持平衡的舉動還是多少影響了和妖怪們交往的頻率。
“由衣最近一直在和她的同類玩,回家就會和父母呆在一起。”
“她是不是覺得和我們一起無聊了?”
“不是,她的父母不喜歡我們。”
孤獨的魂影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
家人的份量,不是他努力就能比上的。
他再努力,也隻是人類眼中的妖怪。
當他最後拿着禮物站在由衣家裡,把這對夫妻吓得夠嗆的時候,妖怪心裡無處釋放的痛苦扭曲着,終究走向了一個疑問:
他是妖怪沒錯,他到底為什麼要活得像人類一樣來着?
妖怪有妖怪的手段啊。
*
“所以,最後他變成了我去的時候的樣子。”
名取周一捏了捏眉心。
這麼多年,他也是第一次從入江由衣這裡完整聽完詛咒的來龍去脈。
他去由衣家的時候,自己也還年輕,隻是除妖路過聽說這附近一家人最近突然鬧鬼,他便好奇去查看。
果然是被很多妖怪重重包圍的人類宅屋。
驅逐收服外圍的妖怪後,他進入宅邸,就感覺到一股強大又晦暗的力量。
“請你救救我們的女兒吧!她肯定是被妖怪纏住附身了!”
被妖怪吓得不輕的夫婦握着這個比他們年輕很多的男孩的手,再三拜托。
“多少錢的委托我們都願意接受的!”
興許是感覺到強大的威脅逼近,那個妖怪和他打了個照面便逃跑了。
然後他打開衣櫃,發現了被陣法包圍,不得不蜷縮着的入江由衣。
“我不想再和妖怪再打交道了,我也不想再招來不幸了,所以,我要有選擇的力量。”
被妖怪逼着躲進衣櫃裡的女孩身體還在發抖,明明什麼都不懂,也不認識他,卻敢抓住他的褲腳,擡起頭對他說要拜師。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茶褐色的眼睛被恐懼的眼淚填滿,但是又堅毅地像是一塊的琥珀。
和名取周一相似的境遇,但是心境卻些許不同。
這個女孩比當年的他更堅強。
“人類,是沒有招緻不幸的力量的,但是的确可以有選擇的力量。”
柊送給他的話,兜兜轉轉又被他送給了由衣,送給了夏目。
“但是我有的選,綱吉君沒得選。”
入江由衣抱着水杯,聲音低落。
“從始至終,他都是被迫卷入這場和他本應該毫不相關的事件,他是被我牽連的。”
“所以,我沒有辦法坐視等下去,綱吉君如果消失久了,他的媽媽一定也會擔心。”
“明白了。”
名取周一拿起帽子戴在頭上。
“跟我來吧由衣。”
他在由衣昏迷的時候在地上準備了從古籍裡翻出來的陣法。
“其實,‘念’的大概率是從你的願望裡誕生的。”
“诶?”
“平安時代的時候,一些妖怪是人心的另一面願望而生,是神是妖倒也未必,但有着強大願力的心,滋生出怨念的話,多半就是妖怪了吧。”
當年妖怪逃跑,隻留下圍繞着女孩的陣法。
他毀去陣法前記錄下這個圖案,想着回去查一查,他似乎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但卻始終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直到前陣子,入江由衣突然很心虛地給他打電話,說是有人替代了她的位置,且結果是:
【沢田同學,變成那個妖怪的新娘了】
有了關鍵詞就好找了。
名取周一在一本古籍上翻到了妖怪的結契儀式陣法。
如果進入儀式的人完成流程,那麼就會完成神隐或者奪舍的前置條件。
沢田綱吉要麼會從此消失在人類世界,要麼會被妖怪侵蝕靈魂,奪走身體。
但考慮到妖怪的最初的願望,大概并不是想帶走沢田綱吉。
應該是想借着沢田綱吉的身體變成人類吧?
他們的時間的确不多了。
“所以,你和念的聯系是很緊密的。”
名取周一讓入江由衣坐在陣法中間。
“但我不确定這個猜想是不是真的,這個陣法可以幫助你确認,如果是的話,我們是可以反向找到他的。”
“等等。”
入江由衣突然出聲,她擡頭對名取周一說道:
“我好像感覺綱吉君叫我的名字了。”
比起先解決念,她似乎更擔心綱吉君的安危。
*
在某個廢棄的遊樂園裡。
躺在地上沒什麼精神的少年對着長着翅膀的蝸牛妖怪問道:
“你剛才說……有妖抓住了綱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