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鎮,人煙稠密,季婉儀踏着雪散漫地跟在墨軒身後走着。不多會兒,因身子被來往人群擠塞着,手腕又被鈴環吊拽着,人便如麥芽糖般扭曲擰巴着。
繞是在街坊逛着,此情情景心情是一點兒也掀騰不起:昨兒還覺着他順眼兒了三分,今兒又鬧這一出,哼,我倒要瞧瞧往後誰哪個不長眼的姑娘嫁你!
“墨公子,都到了鎮上,就将這環去了可好?”她讨好地揚笑,提拎起手上的鈴環,“這兒人多,瞧着多難堪。”
“尋常人看不見。”墨軒擡了擡眼皮,睨了眼身側的季婉儀,“丁零當啷”一響,自顧朝前一帶。
季婉儀被帶得一個踉跄,撲下去摔了個狗啃泥。登時周遭人潮駐足,視線齊刷刷射向她。
她匍在地下,氣血翻湧,蒸騰而上沖得玉白的臉羞赧血紅如柿。
墨軒卻跟瞧不見似的,冷峻的唇角掀合,輕飄飄送了道風來,“尚未值元首,季姑娘,無須行此大禮。”
他生得俊,本是修行之人,身姿挺拔如松,玉骨瓊姿。來往打量他的人本就多,這不說話還好。
這一開口,圍看他的女子,更将此處堵了個水洩不通,調笑聲如綿綿密雨簌簌而落。
“這哪兒來的俊俏公子呀?”
“唉,你認識麼?”
“俊俏小郎君,接着。”
大膽的路人姑娘,暗送秋波後,執絹帕便往他身上砸。
登時,浮空絹帕如蝶舞蓬飛,齊齊飄落至他一人。
季婉儀狠剜了他一眼,起身将鬥篷上殘雪拍去。憋着氣兒,自人流罅隙中強将身子逼擠出去。
得了喘息,調轉腳跟,一踮足尖,瞧着被圍在女人堆裡的墨軒。
季婉儀修眉一挑。哼,此仇不報非君子,姐姐讓你瞧瞧什麼叫現世報。尋常人見不着是吧,老天奶送機會,好叫你嘗嘗什麼叫溫香軟玉。
她揚手一把擎住繩鈴,就着臂彎繞了兩圈,卯足勁自胸口下壓,狠一拽。
隻聽身後人潮湧動之處,呼聲驚濺,如打鐵之聲,铮铮而來。
“唉,公子怎得這般孟浪。”
“不過……我喜歡。”姑娘羞紅了臉,輕捶搡一記撞在她身前五官亂序的墨軒。
季婉儀扭身,提拎着眉頭,窺伺着人潮内局勢。跟着後槽牙一咬,用力再一拉。
“唉~”
“唉~唉~唉~”衆女子齊聲道。
“公子,你瞧着是個正人君子,怎的這般如登徒子,叫人……”
“公子,怎地如此,哎……”
她人在外,聽着那疊聲而起的金濤駭浪,瞧着那如蜜糖圍蟻般堵得抽不不出身的墨軒。唇角止不住向上地彎翹。
澄澈的眸中劃過一絲狡黠,唇角斜斜勾起一抹弧度,這次咱玩把大的!
就這般想着,反手将袖子一撸,露出光潔腕上叩鎖住的鈴環,打眼瞅準方位。
舌尖抵住齒根,狠一咬。旋身将繩鈴扛在肩頭,碾足自前猛地一奔。
人已距離方才所立之處半丈之遙。
“啊”
“啊,怎地竟還是個登徒子,羞死個人了。”
姑娘們齊聲喧嚷,手上動作卻半分不減。那一隻隻繡花荷包跟長了腿似的,一個勁兒朝墨軒懷裡鑽。
因着衆位姑娘們合力阻撓,季婉儀終在這奮力一擊之下,大獲全勝,重獲自由。
腕上這頭雖還被束着,但另一頭已被她甩掉。
此刻的她便如那逃出了生天的潑猴,赳首昂胸地穿梭在人流中,搖身一變,成了下界巡視的弼馬溫。
睨視着掃了一圈,尋了個人流稍淺的衖口,拐了進去。
靠在枯苔斑駁的牆角,環伺一瞧,揚手撫胸,探着步子倒往後退。哼,小樣兒,跟姐姐鬥,你還得多食幾把米。
她懷竹在胸地輕笑着,哼着曲兒,輕快邁着步子。跟着調轉腳跟自後一轉,還未跨步。
“嘭”一聲悶響,身子自後一跌,癱坐在地。
“哎,你這人……”季婉儀吊着嗓子一嚷,話還未囫囵全。
餘光之下,那藕荷色裙裾慵懶地貪睡在一雙雲紋靴上,半遮半羞的雲紋靴瞧着頗有些面熟。
眉心一跳,額角冷汗順着毛尖兒爬了上來。
她疊聲而語:“唉,唉,小女子此番沖撞了公子……公子,失禮了。”
話音兒還未全落,她旋身反撲,彈跳而起,撒腿便欲往前跑。
腳底兒雖抹了油,奈何還未及跨出。腕上一緊,身子便仰面朝天地自後倒去。
她人就這般星河倒轉地瞧着,墨軒如巨人錐立,渾身上下連骨頭縫兒蒸騰着寒氣兒。
心鼓鼓擂動着:季婉儀呀,季婉儀,你說你方才得色個什麼勁兒,這下好了。
還未及墨軒開口,她忙不疊掐了抹笑,讨好般将那對尖尖的小虎牙抛出。
人還是癞在地上,雙手一攏,“墨公子,真巧,新年好呀!”
“起來。”
墨軒面上罩着烏雲,聲線恰似結了霜的鋼刀,一字一刀,分置紮在她兩耳畔。
激得她麻麻溜溜地直起身,戰術性拂了拂裙裾上的浮雪,挪步移至他身側,不動聲色地觑眼向他瞧去。
見這厮肩頭還挂着絹帕,衣襟前還銜半截兒俏色錦囊。
一想到他被圍在女人堆裡,面頰一陣青紅皂白。齒咬住唇肉,她強忍着笑意。
她貓哭耗子,假慈悲,揚手将他肩頭絲絹摘去,又揪出他襟前露出的半截兒熏香荷包。
墨軒一見她手中那絲絹荷包,面一沉,拎着她後領自前一帶,“走。”
“往哪兒走?”她随口問着。
人雖被提拎着,但此刻卻全無怒意。正饒有興緻地拆着錦囊,一雙眼泛着油亮亮的光,揭開那囊中綢信。了然一笑,内有玄機。
都說古代女子含蓄,我道未必。這不家住何處,何許人家,年芳幾何,都開誠布公的羅列着。
舌尖輕滑過齒,眼波流轉,她故意将搜刮來的絲絹放至唇邊,悶笑一聲:
“墨公子,好姻緣呐。”
将那綢信拎在手裡,朝墨軒一遞。跟着耀武揚威似地揚了揚,那緞面的綢信如柳枝迎風飄飛。
墨軒擡手接過展開,眉簇擁着一擰,揚手便将那綢信自空抛了去。
街衖登時刮起一陣寒霜,空氣中獨有的壓迫感,較那幻蛇妖獸境還勝三分。
“哎,扔了幹嘛,沒準是個好姻緣。”她無視淩冽寒風,身子自前一探,打趣着。
墨軒頭也不回,自顧的朝前走了,不再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