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森黑硬冷的樓梯夾角,蜷縮在那暗處的一抹紅微微一動,散了開來。
她身子微俯,探着身從夾角處爬了出來,蹑手蹑腳地翻下,落了地。
季婉儀看了眼這夾角,眼中逐漸凝起堅定。
路上行人三兩,緩步朝着商鋪走去。
她垂目瞧着手裡的銀錢,盤算着,買幹糧備着,将頭上珠钗和衣裙當掉,應是能撐些日子,再找個地方定下來先過活日子。
季婉儀一路打聽,總算是尋到家“黑”當鋪。她沒有銘牌,沒法去需要銘牌登記記錄的商鋪,幾番打聽才來到這兒。
看着這黑漆漆狹小的小木門,遲疑了片刻,還是揚手“噔噔噔”叩了三記。
“呀”一聲,門開了。
來人身量不足她半身的男子,一雙吊稍眼,兩撇蝌眉挂在一張窩瓜臉上,擡了擡眼皮,瞅了她一眼,“進來。”
季婉儀跟了上去。
入門的甬道因來往人多,頗為逼擠。她需側着身,才勉強跟得上他,引路這人卻怡然自得。
待行至那四四方方的小櫃前,他利落翻身,攀上石椅,攥着那櫃前小算盤看向她。
季婉儀掃了眼不遠處,石階下人潮湧動,來往之人裝束各異頗為繁雜,不時有人從背後逼擠而過。
那掌櫃見她走神,眉頭一擰,拎着金算盤便叩在木案上,“嘩嘩”金屬撞擊将她視線拉了回來。
“下堂是交易場,此處是典當。姑娘是要做買賣,還是要典當?”
“掌櫃的,您瞧這些能當多少?”
她一面說,一面将手中珠翠钗環放至桌案上。
“掌櫃的,你們這兒可有衣裳賣?”
還未及掌櫃的回話,附又添上一句,“便宜的。”
季婉儀是個會過日子的,前世自個兒照顧自個兒倒也習慣,離了人自也能過活。
那矮個頭掌櫃輕飄飄地掃了眼桌上物什。
一枚纓絡簪花、一對耳環靜躺在木櫃台上。
“姑娘,這些個小物件兒,可值不了幾個錢。”
“算上這身衣裳呢?”她揚手撩開鬥篷一角,“換一套便宜的男裝,将這身換下。”
“算上你這鬥篷一起,二錢銀子,不能再多。”
“成。”
“随我來。”
掌櫃的身量小,她在後瞧着便覺他像如一尾灰皮魚,穿梭在來往人流中,見縫插針在前方引路。
下了石梯,堂下交易場頗為寬敞,每隔一段便是一家小商鋪,打眼瞧去,各類奇怪晶石,玉石珠钗,草藥兵器。
他鑽進了間成衣鋪子,自裡取出一套黑色男裝和深灰色鬥篷遞給季婉儀,“換好了取出來。”
“好”
季婉儀接過衣服,徑直走進裡面,手輕擡,幕簾晃動光線便暗了下來。
利落将外袍和衣裙褪去,換上男裝,将長發束成長辮盤在腦後,披上鬥篷撩簾走了出來。
人流湧動,讨賣聲嘈嘈切切。
櫃桌前,季婉儀颠了颠手裡的銀錢,收入衣襟内,轉身徑直往外行去。
她估摸着路程,迎面撞上一人,還未及反應。頭頂傳來沉悶的聲音,“沒長眼呢!”
她将被掀翻的鬥篷重新蓋上,微微俯身,“抱歉。”
男人掃了眼垂頭低眉的季婉儀,擡手間露出一截赤色蓮花,手不耐地擺了擺,“去去去,别擋道兒。”
就在她轉身之際,一記黑色身影急促行過,腰間鈴蘭脆鈴輕響,卻被嘈雜聲淹沒。
她輕跨過門檻,順手便将那木門掩去,疾步向街上行去。
季婉儀瞥了眼肩頭黑布包袱,水囊,饅頭,能撐四日的量。
出了那地下熔岩所在之地,呼嘯而過的寒風“哧哧”刮着,冰刀子般割得臉生疼。
緊了緊肩頭行囊,将鬥篷裹緊暫掩去那風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裡,向那黑牆行去。
風蕭蕭而行,不足片刻,一行足迹便被雪擦去,佛如從未出現。
她擡頭看向眼前森黑的牆,揚手摸了摸,石牆漾起水紋。手能徑直穿過,舉步跨入那黑牆。
身子陡地一滞,被一道重力往後拽着,拖了回去。
還未來得及反應,鼻間一股異香沖入腦頂,模糊間眼前浮現一赤色蓮花,跟着眼一黑,失去意識。
缦帳青煙垂罩,煙波邈邈如霧,垂簾缦帳間方木榻上,一抹霧氣蒙蒙,軟柔如雪的身影浮在榻間。
季婉儀隻覺腦子暈眩,光自眼睑罅隙間一刺,她擡手遮面,看着被照得紅彤彤的手心,略微愣怔,怎麼回事?
猛地起身,帶起一串伶仃聲響。
紫色的缦帳垂鈴,如煙波霧觳,一股濃厚脂粉香鑽鼻嗆喉。
回眸掃了眼,軟榻玉枕。忽覺清涼之感遍及全身,垂目之際險些未将她眼珠子跌出框去。
她身穿那衣裳,僅寥寥片縷,薄透紗衣綴着寶石嵌着金片,如電視上那些個胡人舞姬般的衣裙。
該死!竟被人換了衣裳。渾身炸汗毛起那自心底而起的惡心感,順着心稍爬上喉頭。
還未及深想,季婉儀微微擡手,一陣兒伶仃作響,看着手上的金色的鍊條,擡了擡腳,腳踝上赫然兩道金線,偏頭看向身畔,銀白的發絲散落而下。
她雙腿交疊盤坐而起,呵,季婉儀你這運氣,還沒走出去便被賣了。
“好貨,保證是好貨,您隻管進去驗貨,放心好了爺。”
聽着門外突然傳來的聲音,季婉儀心下一緊,忙蜷至榻間,眼一閉佯裝作還未醒來。
“謝爺打賞。”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來人腳步聲拖塌而略微沉重,她阖目假寐,眼輕裂了隙縫瞧着,豎耳聽着。
“噔嚓”“噔嚓”的腳步聲越發近了。
聲音戛止在榻畔,随着缦帳的撩動,榻頂銀鈴叮當作響,幔帳晃了晃,一隻肥膩的手探了進來。
“小美人兒。”
“哎喲,我的小美人兒。”
随着那手出現,幔帳下顯出一張臉。
滿臉橫肉看不見眼的臉,油濛濛的,仿佛看不清他五官。
男人肥碩的身子如山墩,将錦袍金錢暗紋撐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