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落,隻覺口中苦澀如點墨染紙,一寸寸蔓延至舌尖。
這滋味竟比幼時所嘗那未熟的苦杏,還澀上三分。
房内靜寂,幽瑩的燈泛着淡薄的光,冷的,冰的,毫無溫度可言。
她蜷縮在角落,如一隻折了翅羽的飛鳥。
他赤目緊握長劍,如守着一座亡城的孤将。
嵌在壁上的刻漏,從午時靜靜轉至酉時。
刻漏輕輕敲擊起聲響,發出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墨軒僵直着起身,端起案桌前那碗早已冷掉的素粥。
身後那隻斑駁鞭痕的手如期而至,他偏頭凝視着那一記記鞭痕的手,赤紅的眸閃過痛色,“我去溫粥。”
“不想…吃。”
那嘶啞而又微弱的聲音,從那一小團蜷縮在角落處溢出。
“你兩日未進食……”他擔憂急語,轉身。
那隻手是一隻觸探安危的觸角,自他轉身便又再次縮回領域。
而他下意識伸出去的手,是鉗制她的枷鎖,牢籠。
“身子會受不住,就在這兒等我,好麼。”
她拽住衣角的手指捏緊蜷縮,衣角也随之皺緊。
季婉儀擡起素白的臉,一雙虛無缥缈的瞳孔沒有焦點的看着他。
那如枯萎的玫瑰花瓣的唇,微微翕動,“我吃…你别走。”
“好。”
墨軒長睫低垂,将恸色掩住,端着素粥輕輕攪拌兩下,盛起一勺,遞至她唇邊。
她木然張嘴将素粥吞下,吃得幾口便皺眉,搖頭停下。
看了眼近乎未動的素粥,墨軒柔聲,“再吃一口。”
那蜷縮在榻角的人猛的一擡頭,一雙冰藍色的眸子劃過一絲黑氣。
長發暴漲四散開,銀發“噗”一聲,刺入墨軒左肩。“我……說了……不吃。”
聲音沒有一絲情感,猶如那極寒之巅的寒刃。
墨軒眼中閃過一絲痛色,幽深的瞳輕閃。
他長臂一展,一把将她攬入懷中,發劍徑直貫穿左肩。
他輕笑着撫上她頰面,“好……婉儀說不吃,便不吃。”
她仰起下颌,看着那張皓白而沒有半分血色的臉。
冰藍色的眸子印着他身影,面前的人似是沒有痛覺,眼底隻有哀恸與自責。
她眼中一片茫然,如初生看不懂。緩緩擡手,學着他一般輕撫上他臉頰。
墨軒輕取下鈴蘭花,張開境幕。
脆鈴聲響起的那一瞬,懷中少女的藍眸與黑氣疾速褪色,緩緩垂下眼簾,身體蓦地癱軟,睡去。
他将她靠于石榻間,随即将她的衣裳取出,依次套在身上仔細穿好。
紅色鬥篷綻開如火如荼,輕披在她肩頭,遮去那銀色長發。
墨軒沉默不言,抱着她徑直往門外行去。
深褐色木門前,他輕啟劍手心便出現一道血痕,将帶着血迹的手蓋上那道門,随之身體便沒入門中。
“又回來幹什麼。”木撻茜拿着單隻圓形玻璃鏡片正在仔細看着,聽見聲響,頭也未擡的說着。
她盤坐在一張墨綠色的矮榻邊,厚厚的書放在原木桌案上。
“阿嬷。”墨軒抱着她,朝木撻茜疾步而去。
“克洛,帶他去上藥。”木撻茜皺着眉,捏着鼻子将身子一别,瞧着墨軒像是逃瘟疫似的。
克洛應了聲,忙從藥閣間探出個頭來打了一眼,往前廳快步走了過來。
墨軒微揚手将懷中人露半張臉來,疾聲道:“先看她。”
隻見木撻茜捏着鼻子上下掃了他二人一番,眉頭深鎖,“她身上除了還有未褪的疤,何處還需我醫?”
他垂目看向懷中熟睡的人,“應是身體承載不了玉魄樹芯的力量,控制不住。”
“是她傷的你?”
墨軒輕抿着唇嗯了聲。
“不應該呀,她既為神女,不可能會傷你,你雖不是她命定之人。”
木撻茜将鏡片卡在書上,“啪”一聲,揚手将書一合,杵着拐杖起身。
“你與木洛穌皆為汀蘭所孕,又怎可能會傷你?”
木撻茜持杖,以杖猛敲地面一記。
隻見那支褐色扭曲的枯枝為圓心,陡然鋪開一道紫色的光陣。
刻印着六芒星陣紋,一共六環,每環與之交錯,顯出繁複而古老的銘文。
紫色的輝光将季婉儀萦繞,她阖目于陣中虛浮。
隻見木撻茜軀體滑出一道殘影,殘影緩步向前與陣心中的人貼近,殘影越發縮小,直至化作一個小點,進入她眉心之中。
點剛入眉心,僅一息不到,光陣中那褐色拐杖“咔嚓”一聲,裂開一道木痕,紫色銘文光陣輕閃,漸而消失。
一聲悶哼,木撻茜陡地撫上胸口,倚扶在拐杖之上。
她整個人險些就地摔出,握着拐杖的手不住的顫。
“阿嬷,你…”
站在後側的克洛忙過來将其扶住,木撻茜那蒼老如古松枝的手輕拍他兩下,示意無事。
光幕歇停,她亦如浮羽,随風輕輕曳落,直至墜入墨軒懷中。
安然,恬靜宛如熟睡的嬰兒。
木撻茜擡手将胸口那強烈翻滾之意強壓了下去,凝視着眼前的二人,“我在心境中,沒看見她的玉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