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玉魄樹,卻能使用'玉魄樹芯'的力量。”墨軒那原本幽深而沉寂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不一定會像娘那般…”
“阿軒,哎……”
木撻茜發出深深歎息。
“你母親之所以會與你父親相遇,相愛,全然是因她重傷體内玉魄樹芯碎裂。我與那死老頭強用縛藤蘿修複樹身,再以天晶冰魄封印住玉樹。”
“本意是為了讓玉樹休養生息,那幾年才在青門,才有你…在地殿中苦苦呆了這麼些年。”
木撻茜被克洛攙扶着,移至那綠矮榻畔坐下,滿布斑紋的手輕拍了拍墨軒。
“阿嬷,都過去了。”
墨軒低頭看着熟睡的季婉儀,幽深的眸子塗染一片黯然,“無法取出樹芯,那若是以天晶冰魄将樹芯封住……”
“樹芯力量越強,天晶冰魄封印的時間便越短,當初汀蘭體内玉魄樹心開裂,全部力量都聚集護在玉樹芯内,也不過堪堪封印五年時間…”
木撻茜低垂的眼皮擡了一下。傻孩子,這五年時間對你來說足夠麼。
她看着眼前的人,恍惚間,他的身影似是與那個男人重疊,那個抱着木洛汀蘭,跪在她面前願以命相換的男人。
命運待他父子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五年麼…”
墨軒唇角漾開漣漪,揚手輕将她面龐滑落的發絲勾起,攏在耳畔。
他看着木撻茜,笑得像得了糖孩子。“足夠了。”
木撻茜凝視身畔溢出笑容的人不語。
她不禁回想起,方才僅瞥見的一幕,那茫茫雪白中,極遠處的那模糊身影,僅靠冰魄能撐五年麼。
木撻茜沉聲道:“你可想過,以冰晶封印後,她會忘記所有關于玉魄樹芯與她共同承載的一切。”
“冰晶封印破除,之時她不但會憶起所有,玉魄樹的力量,亦會同時間迸發,她會離開你……”
“忘了麼。”墨軒靜看着她睡顔,“本就不是什麼好的記憶,忘掉也好。”
他擡目定視着,“阿嬷,我要帶她回青門。”
“決定了。”她問。
墨軒緩緩擡目,不語。
“天晶冰魄千百年來,僅在寶玉山脈極寒之境蘊孕而生,乃天地所蘊化冰女之心丹。”木撻茜沉默一瞬開口道:
“當初你娘用掉那一枚,是你爹與死老頭聯手才将冰女誘騙斬殺取出。”
“極寒之地有去難回,甚是兇險,況且冰女……不好對付。”話畢,她看向他。
那“不好對付”似是如風絮自他耳畔吹過,便毫無蹤影。
隻見他眉宇間全然喜色,“既如此,阿嬷,婉儀便托你照顧。待我取回便接她入青門。”
墨軒說着,揚手将鈴蘭花鈴系在她身畔:“若她醒來怕,就給她鈴蘭花。”
“她愛吃馄炖,肉,喜甜,愛吃桂花酥,桃花酥,蜜餞……。”他說着,全無往日那般寡言少語。
木撻茜看着眼前人不再言語,她知道有些事是如何都擋不住的。
良久,才歎一氣,“你且安心去,我會照顧好她。”
墨軒抱着她行至内室,将其輕放在石榻間。
他揚手握住她的指尖,唇瓣如蝶落蜓飛般在她指尖一掠而過,仿佛多停一瞬都是亵渎。
僅一瞬,那手中的指尖輕顫一記,随即又恢複平靜。
幽深的眸一暗,将她的手放好,輕輕攏上衾被,執劍決然轉身走向門外。
寶玉雪島北境交接處———外大陸——極寒之境
大風刮得嗚嗚作響。
矮村,是坐落在極寒之境唯一的一個補給點。
說是一村舍,實際不過是遊牧民,在春季化雪之際,為越過旁側索洛爾山脈,所搭建的一間大木屋而已。
此處冬季近乎無人訪迹,冬季正是雪怪橫行無忌之時。
兩匹灰白相間毛色雪狼,雪狼之上馱着身影,一前一後,迎着風雪,自茫茫雪域,往矮村而去。
前側的木束凎将缰繩一拉,停下,朝左後方的墨軒看去,風雪太大,他隻能虛眼,瞥看見一團影。
“确定……沒走錯?。”墨軒以肘掩風,騎着雪狼停在木束凎身側。
“當然!”
風聲交雜着聲音,傳到墨軒耳畔,近乎聽不見。
木束凎瞧着身旁的墨軒,偏了偏頭将鹿皮裘帽往下一拉束緊。着裘皮手套的手拂去眉毛間的絮雪,朝遠方望去。
他以手握拳垂了垂胸肩,揚手,朝左前方向黑點一指,示意他看去。
墨軒尋着他所指方向定眼看去,将缰繩一揚,那雪狼猛地躍出。
身後的木束凎也跟上來,不消片刻,木束凎便領先于他朝着那黑點而去。
約摸過了一柱香時間,兩騎狼影便停于木屋前。
二人利落翻身,迎着風雪前行,手執辔頭将雪狼系于木屋下方棚舍處。
此處是遊牧民用來放置待孕的畜牧,此刻正好起了作用。
二人一前一後拾階而上,“呀”一聲推開門,一股潮濕迎面湧來。
墨軒擡手用油滿上油,紙符一閃,便将舍内燈燭點燃。
屋舍内壁爐邊,還留有不知幾時過路人留下的幹柴。
正待他屈身打算去拿時,木束凎抱起一摞便放入壁爐開始壘柴,三兩下便将柴燃起。
随着柴火熏蒸,屋内潮意漸漸褪去。
墨軒将身上狐裘大氅褪去,挂在房舍内的樹枝挂上,取下裘帽将上面的絮雪抖落幹淨,挂了上去,“幾時出發?”
“卯時之前到。”
木束凎将拍幹淨的裘皮絨帽挂在樹枝上,抖了抖身上的雪絮。
他三兩步行至壁爐旁烤着火,一面搓着手,一面邊開口:“那時雪怪最少,上山更容易。雪女晚上出行,天将亮未亮之時便會回巢穴裡。”
“咱先喝點熱酒暖暖身子,睡兩時辰到時間我喊你。你答應了的啊,等取了天霜冰晶你便将事情原委告訴我。”
他撇了撇嘴, “我可不想到了木撻茜面前,還什麼都不知道,到時候又會被她取笑。”
說話間,木束凎将兩支鐵壺架在壁爐間,不消片刻便沸騰了。
隔了會兒,待不燙手才遞了過去。
“好。”墨軒擡手接過鐵壺仰頭,醇香冽齒,自喉間淌流入腹。
本就烈的酒溫過之後,更為醇烈暖流自喉遍布全身,身子瞬時便熱騰起來。
不敢多喝怕誤事兒,他淺嘗幾口便将酒壺放入懷中。
他輕阖着眼神思,婉儀醒了麼,在睡覺還是餓了吃馄饨。
旁側的木束凎仰頭大口飲酒,自個兒瞎念叨着。
說木撻茜這麼些年也不理他,怎麼這次就願意見他了,又叨叨墨軒自幼時去了青門,亦再不回來看他。
墨軒靠躺在木地闆間,聽着他絮絮叨叨睡了過去。
夢中。
那陡然嶙峋的雨,驚雷一閃,顯出轎中少女身影。
銀發輕挽,一襲血色嫁衣背對着他。她轉身,他揚手掀開她蓋頭。
少女冰藍色的眼眸,沒有一絲情緒,那聲音輕而遠,遙不可及,“墨軒,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