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青的暮色壓低天際，罪域的入口與當年一般無二。明霜雪走向那口深淵，心如止水，并無好奇，也無懼意。哪怕她此行的目的，是去見六十年前被她親手關入罪域的女孩。

“霜雪姐姐！”

“明姐姐！”

“世尊！”

還未到入口，一疊聲的呼喊在身後響起。明霜雪轉身，看見幾個少年雀兒般的朝自己沖來，跑在最前面的少女一襲玉青色校服，護持的雪绫随着長發飄在身後。她好不容易止住腳步，雪绫垂落，尚胸膛起伏呼吸急促，緩了口氣，喊道：“霜雪姐姐，你真的要去嗎？”

跟在她身後的君家小公子君流雲也喊：“明姐姐！”

明霜雪道：“無棠，聽你哥哥話，帶大家回去。”

雪绫感受到此地濃重煞氣，圍上來護持，玉無棠将它摁下去，急着說：“哥哥說霜雪姐姐必然會阻攔我跟随，還說我跟着隻會給姐姐添亂。”

明霜雪道：“你哥哥說得對。”

玉無棠毫不氣餒，拽了下一旁發呆的君流雲：“那我們幾個就在入口處為霜雪姐姐護持吧，等待霜雪姐姐勝利歸來！”

她并不是要去作戰，無棠想得周到，把氣氛組都拉來了。明霜雪道：“無棠，我隻是去會見罪域之主，帶回白成芳。不會有危險。”

玉無棠一下子就要哭了，冰雕雪琢的小臉幾欲滾淚：“霜雪姐姐，不去行不行？那個可怕的罪域之主要是把你吃了怎麼辦？”

“我不吃人。”

這聲音清冷冷的，不帶一絲情緒，忽然響在空曠陰森的罪域外，把無棠吓了一跳，幾個世家公子汗毛直立，紛紛揚袖拔劍擺出迎戰架勢。

明霜雪轉身，蒼茫月色下，罪域入口邊，站立着一個人影，十分高挑。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出聲前，幾個正對着的世家公子以及她這個仙宗之主竟然全無發覺。

這一點，足夠驚悚。幾個小公子的心髒都快蹦出嗓子。

“你是人是鬼？”有明尊在身前，玉無棠壯着膽子禮貌地喊了一聲。

那人的氣場和夜色太像了，就好像……好像鴉青色的天地連成一線，是她拖長的衣擺。

黑影朝他們走來，黝黑的罪域入口于她如履平地。小公子們不自主地移動陣腳，靠攏在明霜雪背後。

玉無棠這才看清，她的衣服不是鴉青色，而是朱紅，寬大的袖口與衣擺滾着玄色的寬邊。她身形十分修長，然而衣服十分繁複莊重，并不顯得瘦長。身姿傲然，周身的暮色退至她身後，好似天地主宰。

與長身如玉、白衣若雪的明尊對面而立，一個清正，一個狂狷，竟然有點不分伯仲，氣場上誰也壓不過誰。

罪域之主！玉無棠一下子就悟到了她的身份。但是怎麼可能？霜雪姐姐可是仙宗之主、天下的領袖，她一個漆黑罪域之主怎會有這樣的氣場？

太不可思議了……

明霜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可置信。她就是當年牢獄中的小女孩，現在的她，比當年更從容，更張揚。她一定另有際遇，已絲毫不見當年的防備，而是放肆地打量着自己。

她的目光太過放肆，簡直就像盯一個獵物，還從沒有人敢對世尊這樣無禮，無棠惱道：“你看什麼！”

“要見我不一定非在罪域。”夜孤月掃了她們一眼。分明看不清她的表情，明霜雪身後的小公子們卻覺得那一眼充滿了鄙夷，“既然你們這麼害怕的話。”

她又随口補了一句，“不過帶回白成芳，就别想了。”

玉無棠這才看見，被她及其他公子們忽視的一個可怕的事情，她衣擺邊分明有團東西，那東西讓她們寒氣直竄脊背。

她的腳下很随意地扔着一團白色東西，辨認了好一會兒，玉無棠才敢确認，那東西正是失蹤在罪域的白家世子！白家世子可是僅次于幾大尊主的金丹之境，竟被她像個鞠一樣團在腳邊。而且她剛剛是信步走來，白家世子怎麼就突然……難道是被她一路拖來的？!

跟來的小公子們還不知食人血魔真相，玉無棠立刻就感覺到了憤怒，“你……！邪魔！快放開我仙宗之人！”她雖然不喜歡跋扈的白家哥哥，但也不能看着他被邪魔蹂躏！

她的喊聲被風一吹就沒了，誰也沒因此有任何反應。

玉無棠去看霜雪姐姐，卻被吓了一跳，她從來沒見過霜雪姐姐發怔。

明霜雪目光都被吸進了眼前的紅衣裡，半晌沒有反應。

……是她。

容貌不同，這種感覺就是她，但絕不可能是她，她早在三百年前……這感覺一瞬之真，刹那不可捉摸。

看霜雪姐姐一直未言語，也未就她及她腳邊的白家世子表露任何反應，無棠急得跺了跺腳。

“邪魔？”罪主像是聽了個好笑的詞語，咀嚼半晌，才冷笑道：“我不是魔，我和你一樣，修仙道。”

無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當年被判處死刑的邪魔居然成了罪域之主不說，還在罪域修仙？！

片刻，明霜雪回神，将方才一瞬的震動壓下去。不是她，眼前的罪主初的小女孩，隻是不知為何成了如今的模樣。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并未入魔，而是在修仙，且境界不低。她長大了，模樣卻過于年輕，即她在很早的時候就突破了築基。明霜雪身後那群百歲的世家公子大多還隻是入門，隻能以凍丹留歲。

明霜雪沒忘了此行目的，無視她腳下的一團，目光隻停留在她的身上，“罪主，能否将白家世子交由仙宗審判？”

“不能。”夜孤月很幹脆地回答。

“當初你的事……”

“我的事你不必多說，我跟他說。”

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玉無棠看見腳下的一團忽然蜷縮得更厲害，吓得叫道：“白世子！”

眼見曾經威風凜凜的白家世子的慘狀，玉無棠想催促霜雪姐姐趕快救人，但又怕妨礙霜雪姐姐，隻能忍着。

明霜雪與她講理：“罪主。白家世子牽連衆多，必須經由仙宗審判。”

“我執意要他死呢。”夜孤月冷笑了一聲，将腳下的一團踢出來，利劍向下，立刻就要刺穿他的頭顱。

“铮”的一聲，一把銀色長劍與森白的劍身相撞。

“斷清！”世家公子們歡呼，沒人看清世尊是何時出劍的，此時全然不怕了，反而像是品鑒難得一見的寶物一般興奮起來。

夜孤月輕松地持着劍，并沒有對抗的意思，而是和世家公子們一樣品鑒起了這把精美絕倫的造物，劍身是普通長劍的尺寸，處處都是細節，銀若霜雪，素美動人。

“可以。”長劍收回，明霜雪說。

好美的劍。夜孤月隻顧着看劍，聽見這兩個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在回答她前一句，頓了一頓，說道：“既然你也同意他死，還費什麼麻煩，我直接把他殺了省事。”

說着，手中一把金絲瞬間纏上了白家世子，金絲繃直，眼看要把他絞死。

玉無棠看見金絲，才想明白，估計剛才白世子就是一直被這些金絲拖着，隻是罪域之主的氣場太強，他們才沒注意。

她聽見霜雪姐姐說“可以”，也吃了一驚，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白家世子估計是犯了事，犯在了罪域之主手裡，于是趕緊說：“罪主，白世子是仙宗之人，他若有錯，該由仙蹤審判。”

夜孤月不耐道：“審判，交給你們審判，不就等于把他放了。你們仙宗的‘公正’，我又不是沒見過。不死在眼前，誰知道會出什麼幺蛾子。”

無棠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心裡盤算着，看來罪域之主執意要殺，對戰起來，有霜雪姐姐在，不成問題，等會兒打起來趁機聯合小夥伴将白世子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