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雪道：“帶他回仙宗，并非要維護他。而是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還你一場公平的審判。”

“我不需要。”夜孤月直截了當道，“我隻要親手結束他的性命。”

“那你為何不動手？”

“因為我還沒有報複夠。”

這正是夜孤月引白家世子到罪域的目的。一刀跺了白家世子容易，但是她不能這樣做，甚至害怕這樣做，六十年被仇恨剜心蝕骨，最終化為憤怒，她的憤怒需要一個東西來排遣。報複，不能讓失去的東西回來，但可以彌補現在。自從對白成芳下了附着着冤魂的、稍加改造的溯回咒，看着他慘叫、絕望，她心裡說不出的暢快，胸腔的某一處确實被療愈了，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徹底放下過過去，簡直如獲新生。

這麼好的藥，她可不想讓他那麼輕易去死，至少也得折磨他一甲子。

“或者你可以說服我。”夜孤月道，目光流轉在明霜雪身上。

看見明霜雪，她突然釋懷了。她來當藥，也不是不可以。白家世子是苦藥。她可是一碗甜藥。用白家世子療傷太低級，用整個天下才好。

“我可以解釋仙盟審判他的原因。”明霜雪耐心道：“殺他，是你為自己多年冤屈讨回公道的方式。我理解你的憤怒，和對正義的追求。我有更好的方式。”

當初是仙盟造就了冤案，明霜雪不想與她為敵。

“正義？”夜孤月為這個詞感到新奇，這人将自己的行為定義為正義？她低頭想了想，饒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明霜雪道：“第一，法度與公正需要維護，白世子被私下處決，會引起仙宗的不滿和混亂。”

“跟我有什麼關系，罪域一直都在混亂。”夜孤月嘴上這麼說，卻悄悄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下。罪域混亂是真，她想結束混亂也是真。

“第二，我希望向你證明，仙宗能夠主持公正。”明霜雪看向她，莊重而真摯，“希望重新獲得你的信任。”

“……”夜孤月若有所思，道“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繼續。”

“第三，我不希望你蒙羞。”

“哦？”夜孤月慢悠悠道。

“我不希望你合理的行為被複仇掩蓋，不希望未來有人提起白家世子，言他是被你殘殺。我想要還你一個解釋。如果你此刻殺死白成芳，在身後的小公子們眼裡，你是怎樣的形象。這是怎樣的故事。”

玉無棠很明白這一點，世尊會給每一個人解釋和為自己辯護的機會，這符合她一貫的清正品格。世尊對罪域之主說這些，難道眼前這個強大的罪域之主，竟然是苦主嗎？

“我不是很介意。”夜孤月慢慢道。

“第四，我想為你提供公正且正式的報仇機會。”

夜孤月等了一會兒，道：“沒了？”

其實還有。

明霜雪并未言明。她身為世尊，需要保全仙宗的形象，天下已經因罪域而人心惶惶，如果她此時妥協，允許白世子被罪域之主當場處決，必然動搖仙宗權威。任何人不能淩駕于仙宗之上，這是天下穩定的基礎。

至于另一點，她要顧及白尊面子。白家身為南境尊主，勢力龐大，若白世子在沒有審判的情況下被處死，白尊及同脈勢力很可能會以此挑起仙宗和罪域的大戰，進而内部生亂。仙宗分崩離析、與罪域開戰，是明霜雪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她必須讓此事在仙盟内解決，如此，就還在她的可控範圍之内。

但這些，她不能跟眼前的罪域之主言明。尤其是第二點，很可能會激怒她。

明霜雪清正端肅，所言所行不會有違道德與規則。或許當時，連自己也沒意識到，她心底最渴望的，是洗去仙蹤的罪孽，博得她的認可。

“說得好聽。”夜孤月道：“你們仙宗把他放了呢？把他藏起來呢？人我一定要殺。”夜孤月對于仙宗會包容白成芳是十成十地肯定，畢竟當初扣她頭上的三大罪狀她也領略過，隻是這個明霜雪不一般，竟讓她動搖了，開始有那麼點覺得，仙宗的審判不一定全是睜眼說瞎說。

“如果罪主隻是想殺他。”明霜雪道：“你可以旁觀，必要時可出手幹預。我保證他的命是你的。”

“你的意思是……”夜孤月沉吟。

“随我入仙盟，若你不滿意，可以随時殺死他。”明霜雪道。

君流雲拉了一下玉無棠的衣角，用眼神詢問：“明姐姐再說什麼？邀請一個罪域之人入仙盟，還讓她幹預仙宗司法？！”

玉無棠拍掉衣角上的手指，别吵，我在思考。

也就是說，自己還是可以殺他。夜孤月想了想，不虧。她也想看看仙宗對這位白家世子，是個怎樣的審判法。

“我們主人才不想去你們仙宗！”

罪域之主身後忽然響起幾道尖細的聲音，玉無棠剛被安撫下去的汗毛又根根直立，這才看見罪主身後跟着一道……不，好幾道影子，霜雪姐姐毫無反應，顯然早就知道了。

不，我想去。夜孤月心道。

“既然你這麼為我着想。”夜孤月沉吟，将腳下的一團踢給她，“走吧。”

又不知對誰說：“墨衣，你們回去。”

說罷竟已到了她們眼前，玉無棠小心地問：“罪主，你把白世子怎麼了？”

夜孤月頭也不回，輕飄飄地說：“貓捉老鼠罷了。放他逃走，每次抓到就打斷一根骨頭。”

小公子們立馬為她讓出一條道。

“過去以後，我能抽他嗎？”夜孤月随口問。

明霜雪道：“仙宗禁止私刑。”

“那我在這裡抽。”夜孤月又折返回去。

“可以。”明霜雪退後一步。

幾個世家弟子瞪大了眼睛，都懷疑自己聽錯了。世尊居然同意了私刑？身體還是很誠實地跟着明尊一起往後退。

垂下的數根金絲擰成一股鞭子，夜孤月陀螺一樣抽了他幾圈。抽完又覺得索然無趣，她現在隻想看看明霜雪口中“仙盟的律法”是怎麼一回事兒。

等她丢開，明霜雪一揮廣袖，白成芳被打斷的經脈接續，恢複成了人形。

夜孤月忽然頓足，偏頭看向她：“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走出罪域結界，夜孤月忽然頓足，訝異地看向迎面震撼一幕。

漫天祈願燈飄滿，将夜色天幕暈染成暖暖的橘黃。數不清的靈絲注入明霜雪周身。她被暖色靈光萦繞，燦若神祇。

“祈願燈。”幾個小公子歡呼雀躍。

在人世，祈願燈是最頂級的祝福，祈願者捐贈自己的靈氣注入天燈，獻給珍視之人。仙宗修士捐靈氣，沒有靈氣可捐的凡人們就是捐壽命了。這是實打實的祝願，普天之下，浩浩衆生，若一人捐一絲靈氣，足夠一個普通凡人飛升成仙。

萬家祈願燈還在不斷升起，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光點将他們包圍。是世人聽說世尊入罪域，在為她祈願。

“他們真的很愛你。”夜孤微微仰頭，看着滿天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