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清一直沒說話，這些辯論毫無意義，魔從哪裡來還需查證，白尊隻是想出一口惡氣，如今又吞一口惡氣。

隻是，世尊為何遲遲不見。白尊在，玉尊是懶得多說的，君家雙尊又不在，君仙執和他雖能理事，但看現在君仙執的樣子……世尊再不出現主事，月尊要把仙宗百家罵得滿天亂飛了。寒潭清實在不想跟她動口，或動手。

這時，他的目光彙聚到一側，堂上忽地寂靜。夜孤月擡眼，明霜雪自雕蘭屏風後走來，仙執、仙使紛紛躬身施禮，玉尊、白尊颔首示禮，夜孤月還想刻薄他們幾句，話到嘴邊，看見明霜雪臉色，忘詞了。

她霜雪一般的神情與往常無異，步伐也從容穩健，夜孤月卻看得出，她的臉色稍微白了一點，準确地說，是稍微慘白了一點，本來就膚如白玉，現在成了冷白玉。

夜孤月默默無聲，隻盯着她，也沒分多少注意去聽她的安排。有她主事，亂糟糟的一團平息，很快，衆人各自領命退去。白尊還是那副傲然的模樣邁步去了，玉尊向她緻謝，君流雲跟哥哥說了什麼，依舊難以容忍她言辭的君天雲還是向她道了一聲謝。

她全沒注意，直到所有人散場，才快步走過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明霜雪本要離去，不想被她一手抓住，有些訝異。

夜孤月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明霜雪聲音溫雅，輕輕卻不容置疑地推開她的手。

她方才的動作十分堅定，夜孤月一愣，已經被她走掉了。哎，這人怎麼了，這麼冷漠，以前好歹還外熱内冷的裝一下，現在裝也不裝了。

仙盟衆人都在查那隻進來的邪魔，夜孤月白天依舊被仙使帶着逛園子，應該是世尊吩咐過，所以并沒有人來問她什麼，她被咬傷一事好似過去了。她也懶得摻和，心裡隻記挂着白日裡明霜雪的異常。她就算防備自己，也不會這麼快撕破臉皮吧，那她這是怎麼了？

待我今晚去探探，夜孤月心道。她心裡雖是為探明霜雪的态度，也知道她和仙盟一樣，并不信任自己，但卻并不為此着惱，反而對這項“事業”很是熱忱，一想到能試出這位如霜似雪的人物哪怕一點點細微情緒，她就暗自心喜，深覺趣味。

是夜，月上山頭，蘭汀小榭卻未亮燈，她在外面看了半晌，疑惑地推門進去，榻上果然無人。難道嫌她太煩，換了臨時寝樓？這時候也不便煩人去問，夜孤月幹脆捏了隻引路靈蝶，她偷藏了她頸邊一截冷荷香，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本來藏這個也是不懷好意，如今果然用來不幹好事。

引路靈蝶飛到一處山谷便停了，夜孤月于滿地蘭草中止了腳步，隻看了一眼，皺起了眉，又是一處屏障。她不會懷疑明霜雪跟邪魔有關，這處障眼法是靈蝶循着她的氣息找到的，那這必然是靈障而非魔障了。

不過，她半夜在這裡面幹什麼？

難道是沐浴？這靈瘴裡是一汪溫泉？

夜孤月覺得這個猜想十分合理，便連忙興高采烈地眨眼去看。她一睜眼，大失所望，山谷就是一處山谷，并非溫泉，再看一眼，大驚失色，山谷茵茵蘭草中覆着一捧霜雪，不是明霜雪又是誰，細長蘭葉上灑着幾縷血迹，在慘白月色下分外紮眼。

她幾步趕到她身邊，将人扶在懷裡，她白日裡冷白的臉色果然是有征兆的。夜孤月覺得這件事十分怪異，她可是世尊，脫凡之境的人，怎麼會倒在這裡，不由得道：“你倒在這兒，仙盟還不得全亂了？”

明霜雪原本雙眸緊閉，聽見她的話，長睫顫動了下，卻無力掀開，隻是眉頭微蹙。

她冷白的臉色更白了，像一張浸水的白紙，整個人虛浮無依，修長的指節卻十分有力，撐着夜孤月的身體，想要坐起來。

夜孤月一把抓住她的手，細長的骨節在她手心冰涼一片，“你還要幹什麼？”

卻見明霜雪已經端坐起，眼簾還阖着，長睫垂下，冷白指尖在虛空一點，随即緩緩滑動，瑩白的光芒流轉，遙遠的一處縫隙阖上了。

夜孤月半看半猜：“你是在用自己的靈力維護整個天下的護世結界？你能有多少靈力，經得起這麼折騰啊？”

她看明白了，明霜雪是在修補結界，随即把今天的事也想明白了，想必她清晨修補結界的時候負了傷，陷入昏迷，醒來的時候邪魔已經闖入了，所以才姗姗來遲。之後又撐着傷體繼續修補，在仙盟各處查探時，傷重昏迷在這裡。

端坐的白衣不語，夜孤月無語了：“你累到什麼程度，才會昏迷在半路？你這樣多久了？”

以前她隻是聽暝夜說起過，世尊明霜雪身系天下結界，她當時隻是入耳聽了，如今親眼得見，才知道這簡單幾個字的重量。

有人居的地方才叫天下，有人居的地方就需結界護持，任何對結界的沖擊都由明霜雪一人承擔，她極少出任務，天下人都以為世尊隻需高坐在上，掌握大局，卻看不見她無時無刻不在幕後維系着護世結界。

長指終于垂下，垂落在草露上。

夜孤月驚訝道：“這結界你一個人撐還不得累死啊？”

說罷便要扶她回去，四圍的靈花都合攏着，山谷裡隻有月色涼薄，灑在她身上，更映得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