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說,說你要去北京找工作?”
餘序洲提了一下褲腿在沙發主位坐下,陳慧柔還沒回,他不知道午飯要吃什麼,也煮了壺水開始沏茶。
餘希檸:“我沒這麼說。”
餘序洲又問:“過了一晚上,想明白了沒有?”
見餘序洲是這個态度,餘希檸就知道這件事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除非她要斷絕父母關系,離開這個家。
“父母是過來人,比你多活了幾十年總歸是多了些經驗跟閱曆。今天你或許會埋怨,等到以後就會回過頭來感謝父母了。”
好熟悉的幾句話,跟刻在骨子裡一樣深刻,餘希檸下意識蹙眉,她反對這樣的說服方式。
“那要是十幾年後證明我去北京發展是對的呢?是埋怨能彌補得了的?”
餘序洲沖水的動作頓住,水漫過茶壺倒在茶盤上,濺起的水珠子燙到了他的手,這才趕緊停下。
“你——”
餘希檸徑直往洗手間走去。
陳慧柔回來後,還是沒有主動和餘希檸說話,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餘希檸不收起去北京找工作的心思,就不會原諒她。
餘希檸不想去刻意讨好,過了昨夜,即便心中那杆秤已經有了偏向,但她仍需要時間去順清楚。說到底,就是得說服自己。
飯後,餘希檸鑽進房間裡找參考樣片,篩了幾個自己能保證拍出差不多效果的給許于薇選。
等選完,她把參考片下載到手機上反複看細節,又寫了幾個簡單的分鏡,具體還得看明天現場發揮。
“他們明天正式表演,下午會在霞西嗎?我提前過去看看?”
許于薇:“我問下我妹。”
很快有了回複,劇團下午就在那邊彩排了,餘希檸過去後直接找許若楠就行。
從教師村到霞西,騎自行車得将近半小時,開摩托車的話方便些,但不知道陳慧柔下午有沒有課。餘希檸一想到兩條腿來回兩趟,還沒出發就已經覺得發酸發軟,還是厚着臉皮去找陳慧柔要車鑰匙。
“你去霞西做什麼?”
陳慧柔還是那個冷淡的态度。
餘希檸:“答應于薇幫她爸的劇團拍條宣傳片,下去過去看彩排,明早正式拍。”
陳慧柔:“鑰匙在架子上你自己拿,出門時把頭盔戴上。”
“好。”
餘希檸沒去過霞西村委會,照着許若楠給的地址開着摩托車過去,到門口就被門衛攔住詢問來因。
得知是來拍宣傳片的,門衛大叔友好放行:“好好拍啊小姑娘,多宣傳宣傳我們非遺文化。”
許若楠接到餘希檸的電話跑出來,臉上還帶着妝。
“已經開始彩排了?”
“沒呢,場地還沒騰出來,希檸姐,我先帶你去休息室?我爸媽都在那。”
在許若楠的帶領下,餘希檸第一次見到許于薇的父母,由于都扮着相,也看不出原本面容,但長輩态度都很親和。
知道餘希檸是來幫忙拍宣傳片的,連連說了好幾聲謝謝,還主動問需要怎麼配合。
“我們也不懂這些,你說要怎麼拍,我們就配合你。”
餘希檸:“我一開始會取一些個人的亮相鏡頭,在正式表演之前,後面想要簡單采訪一下主創團隊。”
“采訪的事交給若楠來,她讀過書她來,我們都不會說普通話的。”
許爸爸擺擺手不好意思地拒絕。
餘希檸:“用潮汕話說一兩句也可以的。”
許若楠幫着勸:“爸,配合一下嘛,我們要宣傳一下潮劇和劇團,讓更多人看見才會有演出機會啊。”
許爸爸撓撓頭:“說什麼嘛……”
“可以簡單說一下你們這出戲講的什麼故事,劇團什麼時候開始表演的,對潮劇有什麼期盼,都可以說。”
餘希檸從包包裡翻出一份稿子,她其實也寫了一些提綱跟回答方向:“叔叔,這是我提前備的,但都是從網上找來的句子,未必貼切,您可以看後修改。”
“你這小姑娘太細心了,好好好,若楠你收起來看,完了給我和你媽說一下什麼意思,我們晚上回家排練排練。”
許爸爸也是很質樸的人,一直把謝謝二字挂在嘴邊,餘希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閑聊幾句後他們開始彩排,餘希檸去到表演台那邊等着,這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看潮劇。
潮州台和饒平台在固定時段會播放潮劇,去爺爺、外公家時常能看見,特别是外公,連收音機裡都是潮劇。
聽陳慧柔說,好幾十年的習慣了,家裡還沒電視機時,都是用收音機聽的。
雖說自己是如假包換的潮汕人,說着一口流利的潮汕話,但要聽懂潮劇,還是有難度。加上唱腔,短的台詞還行,長的話,餘希檸根本反應不過來,恨不得眼前有字幕提示。
這劇目叫《荔鏡記》,講的是陳三和五娘的故事,堅守愛情,反抗禮教,短短一出潮劇裡也是蘊含着世俗、禮教的讨論和嘲諷。
餘希檸用手機取了一些鏡頭,大緻知道了明天該怎麼拍,劇團裡的演員們都很配合,溝通下來幾乎沒什麼問題。
“辛苦你了希檸姐,為我們劇團來回跑。”
“小事,也是給我一個機會了解潮劇,以前都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過,感覺很不一樣。”
餘希檸記得之前許于薇說過,想讓許若楠去廣州找份工作,不要跟着劇團混,可現在看,她好像還是在做戲,且已經開始演主角了。
“你姐之前說過想讓你去廣州發展,你不願意嗎?”
“她說過,我拒絕了。”許若楠有些腼腆,雙手手指攥着:“我初中都沒讀完就跟着爸媽到處做戲,已經熟悉了這一行,也不會幹别的。我不像我姐,書讀得多,有一技之長,去了廣州我也隻能給别人打打工,幹不長久。”
許于薇家裡的情況,餘希檸聽說過一點,姐妹倆還有個小弟,也不知道多大了。
“我挺喜歡做戲的,如果這一行能幹得專,也是本事。”
餘希檸:“确實,對了,你弟弟多大了?”
許若楠:“在老家那邊讀初三。”
餘希檸點頭:“也挺大的了。”
不遠處有布馬舞練習,進來時餘希檸也看到了那塊牌匾——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基地饒平縣保護中心。
她從前以為布馬舞隻是饒平傳統文化的一小部分,沒想到早就被列入了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産。
“我去看會布馬舞,你先回去忙吧,不用陪我。”
許若楠:“好,那我們明天見。”
再次這麼近距離地觀看布馬舞表演,和小時候在鎮一小學裡看的學生訓練不同,這裡的布馬舞顯然更為專業,竹篾紮成的馬首正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後仰,伴随着老師們的步伐動作,金箔貼就的鬃毛在陽光下碎成千萬粒火星。
隊形變化比大年初一營鑼鼓時看到的要複雜,旁邊還有音樂演奏團隊,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人,吹着唢呐、竹笛還有曲鑼。唢呐一響,前排幾隻馬匹騰躍,整齊舞步與青石闆路面碰撞發出的聲響,比檐角銅鈴更先撞向晚霞。
餘希檸後退了兩步站定,堪堪避開氣場,日漸斜陽,惦記着還要回家吃飯,她收起手機轉身往外走。路過門房,大叔擡手打招呼。
餘希檸颔首:“叔,我明兒還來,到時麻煩您開門放行。”
大叔:“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