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返廣,餘希檸時不時會問陳鎮東的情況,這日她正在開會,忽然接到陳慧柔打來的電話,直接拒接挂斷。
這是一個信号——在忙,不方便接電話。
往常這時陳慧柔就不會再打了,但今天她依舊打來,預感不妙,餘希檸小幅度彎腰起身,同身旁領導悄聲示意接個電話。
領導默許後,她才跑到會議室外面。
“媽,怎麼了?我在開會呢。”
“希檸,你外公不行了。”
走廊的白熾燈亮得有些刺眼,餘希檸擡手扶額遮擋光線,陳慧柔在電話裡吩咐她和陳慧琪、陳梓钰、陳梓航約好時間,買時間最近的車票回來,一刻都不要耽擱。
餘希檸背靠着牆壁作深呼吸,嗯了一聲答應。
陳慧柔啪一下就把電話挂了,顯然家裡應該已經一團亂。
陳梓钰也發消息過來,要走了餘希檸的身份證,她統一訂票回去。
OA請假申請提交後餘希檸開始收拾東西,原本最近跟了一個新項目,林馬克有意要她來做,幾乎就是親自帶,每個環節都參與,現在不得不換人跟進。
外企的競争激烈,有時候都是看不見硝煙的戰争,餘希檸不用想也知道,回來後,她大概率沒法兒再進這個組了。
高鐵上,餘希檸和陳慧琪夫婦坐在一起,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風景,記憶一下回到了十幾年前,阿嬷去世時,她因為外孫女的身份連白事都不用參加,這次讓請假回去,看來家裡開明了許多。
抵達高鐵站,是餘序洲開車過來接,陳慧琪的老公江源坐在副駕駛,陳慧琪和三個小輩擠在後排,兩前兩後交叉坐,勉強擠着。
“序洲哥,爸的情況怎麼樣?”
餘序洲抿唇,沉吟片刻道:“已經說不出話,睜不開眼,隻是在不停喘氣。”
陳慧琪眼淚一下就掉下來。
一行人到的時候,屋子裡已經來了不少親朋,先生挽着袖子張羅白事程序,陳敬濤和王君忙前忙後按照指揮安排東西和布置。
陳梓航最先進裡屋,陳慧柔正坐在陳鎮東床頭,見小輩們都來了,讓開位置給他們和阿公說話。
每個人坐下,牽起陳鎮東的手,陳慧柔都會大聲告訴他——是誰來了,如果他知道,就手指回握一下。雖然很緩慢,很費勁,但陳鎮東還是一一回應了。
屋裡擠不下太多人,陳梓钰和餘希檸最先離開,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背靠着門欄,眼望天上的弦月。
很快巷子口傳來倉促有力的腳步聲,陳敬禹一家來了,包括陳時宜。餘希檸和陳梓钰起身打招呼,沒過多久,陳時宜就從屋裡出來了,前後也不過十來分鐘。
“我陪你們坐這吧。”
陳時宜從小家境優渥,早早出國留學,如今在大廠上班,聽說正準備申請英碩,也不知道準備得怎麼樣。和她們幾個在饒平打滾混大的表姐弟之間,有着一道天然隐形的分界線。
“騰訊忙嗎?聽說普遍都要加班。”
陳梓钰主動問起陳時宜工作情況。
陳時宜撩了下頭發淡淡道:“我是做産品的,有時候分析數據會花點時間,其餘都還好。大廠工作不都是這樣嗎,忙才充實。”
陳梓钰點點頭,沒再繼續問,仿佛提問題隻是社交禮貌上的一種。
“檸姐,你現在工作還用得上西語嗎?感覺大陸還是說英語比較多,不像在國外。”
“偶爾還是用得上,跟客戶對接聊方案的時候,有時候說西語會讓他們覺得很親切。”
“對對,我也覺得。”
陳梓航出來後,看到三個姐姐都坐在門口,自己也搬了張凳子坐在最末處。沒有人說話,他就自己開始講——
講小時候被陳敬濤追着打,滿巷跑,陳鎮東聞聲出來護着他;講上高中時想買輛運動單車,陳敬濤不讓,陳鎮東偷偷給他塞錢買,說當送他的生日禮物;講他沒零花錢的時候,跑去陳鎮東面前獻殷勤,結果話還沒說,陳鎮東就先給了他零花錢,擺明早就知道他的心思……
餘希檸跟陳梓航住這麼久,很少見他情緒如此外露,一下子說這麼多的話,到後面還哽咽了。
陳梓钰仰着臉看星空,不時擡手抹掉眼角的淚水。
唯有陳時宜,聲線很平靜:“很羨慕你,能得到爺爺這麼多的愛。你說的這些,都是我不曾體會過的。”
餘希檸想說其實她也差不多,但回頭想,還是比陳時宜好一點。
孫輩輪流守了一夜後,淩晨四點,陳鎮東去世了。
次日白事,子女和孫子孫女都戴上了由生麻制成的衣服,長輩們腰間系的是陳敬濤生前穿過的衣服,小輩們腰間系的是麻繩。
餘希檸是唯一的外孫女,不用披麻,站在了所有人最後面。
“孝子賢孫都到齊了嗎?”
先生問道。
見人齊,儀式開始,先生嘴裡念念有詞,陳敬濤和陳梓航作為長子長孫按照先生的指揮忙碌着,最後是三鞠躬。
“親朋好友可以進來作道别了,大女婿記得登記好禮儀帛金,該給的回禮不能忘。”
餘序洲應聲上前,坐在門口的圓桌旁,隔壁還有一張桌子專門放着茶水和香煙,還有煮好的八寶粥。
每位前來道别的客人都要吃一小碗八寶粥再走,寓意事成圓滿。
這晚陳敬濤和陳敬禹負責守靈,陳慧柔和陳慧琪姐妹倆也留在那,陳時宜跟着餘希檸回家睡覺。
次日一早出山,起柩前餘希檸被趕至偏房,說是必須背對着,不能沖了棺材。她不懂其中緣由但還是照做,屋裡人放聲大哭,喊着,餘希檸默默閉上眼,咬緊唇。
哭喪的隊伍要沿着巷子走到大橋邊,然後在路口上車往山裡去。按照風俗,女眷是跟到橋頭就返回,跪拜作送别。
餘希檸依舊是站在隊伍的最後排,因為她是外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