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一籌莫展,一直到天快黑了都沒想出什麼辦法能順利地完成任務。
太難了,真的。
暮色将至時,王嬷嬷在側殿指揮宮女擺上晚膳,待晚膳齊齊上桌了之後,便來請公主。
樓月正好也餓了,坐到了桌前,不由得暗暗一驚——這晚膳的豐盛,遠超樓月的想象。她面前大大一張桌子,幾乎被擺滿,遠超一人的胃口,就是四五個人來一起吃,隻怕都綽綽有餘。
翻了翻西樓公主的記憶,樓月才知道,這隻是公主日常的膳食而已。
這兩天她因風寒初愈,沒什麼胃口,每天隻是吃些藥粥,很是簡單。到了今日晚膳有些胃口,王嬷嬷才讓小廚房做正常的飯菜,于是樓月便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長見識了。
索性樓月不管心裡怎麼驚訝,面上總是很平靜的,貼身侍女秉燭侍立在一旁,為公主将愛吃的菜夾到碗裡。
秉燭的動作安靜而快速,又很有眼色,樓月隻是目光稍微往桌子中間那熱氣騰騰的鍋子上落了一眼,她立刻就夾了其中翻滾的薄如蟬翼的肉片,輕輕放在了樓月的碗中。
樓月:……真不愧是宮女,訓練有素。
那鍋子中湯汁也不知用了什麼珍貴的材料熬煮,乳白色的湯汁随着水蒸氣逸散出鮮美的味道,非常适合在這漸起寒意的秋日食用。
樓月吃的身上微微發汗,那最後殘存的一點體内風寒,好似都這麼發了出去,隻覺得渾身舒坦。
她額上出了一層微微的汗意,用罷飯,樓月就要去殿外院中走動消食,卻忽聽王嬷嬷嚴厲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
“這盆綠菊怎麼蔫了?是不是你偷懶?”
宮女微弱的辯解聲音傳來:“秉嬷嬷,奴婢不敢偷懶,隻是這幾日刮風下雨,這綠菊又嬌貴,受了雨打風吹,難免不如從前了。”
王嬷嬷冷哼一聲,“還敢跟我辯解,去院子裡跪一夜!不許睡覺!”
然後是宮女低聲啜泣的聲音,但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了。
樓月皺了皺眉,踏出宮殿循聲而去,站在廊下,看到一個穿着低等宮人衣服的宮女正跪在小花園那裡,滿面淚痕,風雨拍打在她臉上,她卻不敢動彈。
樓月皺眉,道:“嬷嬷。”
剛才還怒目的王嬷嬷,立刻轉了一張笑臉,迎着樓月走了過來,“公主。”
見樓月在看那宮女,王嬷嬷解釋道:“那小賤蹄子偷懶,連一盆花都照顧不好,真是不收拾不行了。”
樓月微微一驚。小賤蹄子……這、這是宮裡嬷嬷能說出來的話嗎,這樣粗鄙罵人的話。
但翻了翻西樓公主的記憶,卻發現這就是王嬷嬷的常态。她非常嚴苛,在當了公主的奶嬷嬷、在殿中說一不二之後,更是對這些小宮女極為苛刻,動辄打罵不休。
西樓公主那驕縱的脾性,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王嬷嬷的影響。
樓月皺了皺眉,對王嬷嬷道:“小事而已,嬷嬷不必如此。”又那跪着的宮女道:“起身吧,不必跪了。“
那宮女沒料到西樓公主今日竟這麼寬容大度,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動作,隻敢偷偷觑眼看公主,像是覺得這是自己的夢境。她看到公主身旁侍立的秉燭姐姐暗暗對她使了個眼色,那宮女才反應過來,怎麼公主吩咐了自己起身,自己竟沒有動作,好像把公主的話當耳旁風一樣。
宮女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縮手縮腳地站在一邊。
王嬷嬷狠毒地剜了那宮女一眼,“多虧了公主心善。”
仗着公主的恩寵,王嬷嬷對下頭人很是嚴厲。有時公主沒注意到下人的一些小錯,王嬷嬷注意到了,卻一點不會替下人遮掩,反而愈發狠狠責罰。以至于下頭人一是最怕公主,二就是最怕王嬷嬷了。
而王嬷嬷呢,極享受這種下頭人戰戰兢兢、唯恐觸怒她分毫的樣子。
王嬷嬷暗想,怎麼今天公主倒是不一樣了。
樓月不知王嬷嬷在想什麼,她隻是站在廊下,擡頭看着徹底黑下來的秋天夜空,冷風夾着苦雨,将庭院中的花草打得濕透,吹得人透體寒涼。
樓月忽然想,這樣的天氣,吳覆會很難熬吧。
昨日初見,他穿的是明顯偏小的單薄粗布黑衣,露出伶仃的四肢。寒柳院中除了一張木闆床、與一床幹硬單薄的被子外,别無他物。
再加上他又總是吃不飽飯,且剛剛被她鞭打得遍體鱗傷……
他會很難熬吧。
樓月的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出吳覆那瘦到能看到節節脊骨的背。
他真是太慘了。而他并沒有任何錯。如果血脈是錯的話,那麼繼承了吳國血脈,或許是他唯一的錯誤。
樓月輕聲一歎,可吳國覆滅時,他隻有六歲啊,也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稚童而已。可卻遭受這樣的對待,在孤寂凄慘中成長。
這樣的成長環境,吳覆會變成日後那個暴虐冷血、雄踞中原的暴君,一點都不意外——他從未得到任何善意,所以也從不會回饋任何溫情。
他是冷漠而孤僻的。
樓月心中微微一觸,忽然很想讓這個處境凄慘的少年,能夠得到一些善待。
比如,讓他先能吃得飽、穿得暖。
但是,她的身份實在是太尴尬了。她不能違背人設,去照顧吳覆,這不僅會被系統懲罰,隻怕吳覆也會懷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
她送過去的飯菜,吳覆絕對會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