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心将吳覆交給侍女,自己則匆匆離開了。
七王子是怎麼喪命的呢?
墨色的寬袖之中,吳覆的右手輕輕攥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最早知道七王子的死因。
他是墜崖而死的。
他墨色的眼瞳中,殺意似刀尖上的寒光,一閃而過。
吳覆被侍女帶去了西樓公主的營帳外,侍女喚出秉燭來,解釋了一番這是雲心公主的安排,然後便離開了。
秉燭看了吳覆一眼,她點了點頭,讓吳覆進來。
公主對吳覆不一般,或許……或許吳覆來探望,真的能喚醒公主吧。哪怕外男擅入公主營帳實在不妥,但秉燭也顧不上了。
一進帳篷,吳覆的目光便沒有從床上離開過。
她極安靜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靜,呼吸平穩,若從表面上看,看不出一絲異常,根本不像是生病了,好似隻是陷入了熟睡。
但這熟睡何時是盡頭?
一個人不吃不喝,隻是熟睡,能堅持多久無恙?
吳覆不由自主地走到她床邊,想要再靠近些看看她的臉,但秉燭攔住了他,“男女有别,你進公主的帳篷,已是極不合規矩了,若是再近,我可真無法交待了。”
“好。”吳覆聽見自己說,他不能再近,他不過一個身份尴尬的滅國皇子,他無權無勢,沒有任何資格能靠近她。
于是吳覆駐足,在離床幾步外的地方站定,隻有視線能穿透這些阻礙,沉默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面容非常平靜,安靜地合着眼,好像在熟睡。
西樓公主的面龐美麗,但那張臉沒有任何能吸引吳覆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雙眼上。
那雙靈動的眼睛被眼皮覆蓋,看不到了。
吳覆不知道她叫什麼、不知道她的經曆、不知道她的長相。唯一能窺見她真正的時候,是偶爾從那雙靈動而黑亮的眼眸中。
但現在,那雙眼睛閉上。
他除了能看到西樓公主的軀殼外,感受不到任何與她有關的地方。
明明是在空曠的平野上,透過頭頂的帳篷上面是天,透過腳下的氈布下面是地,薄薄的帳篷外面就是無邊無際的曠野與風。是自由的。
但吳覆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寒柳院中,通向外界的厚重的大門緊閉着,死寂的寒柳院中,隻有他一個人。
那雙眼睛像一扇門、像一扇窗,他以往能通過那扇門那扇窗窺到豐富多彩的世界。現在那雙眼睛閉着,他與真正的她唯一的聯系斷開了。
吳覆覺得自己像是被抛棄在寒柳院中,無人看他、無人問他。
他感到恐懼。
如果她不再醒來呢?
他有許多話想說,但秉燭守在這裡,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失魂之症……她的靈魂去哪裡了?
吳覆這幾天揣測了許多可能性,唯一有可能的,是那天月光下她問他:“如果有件事不想去做、但不做會遭受懲罰,那你會怎麼辦?”
彼時她面容中憂心忡忡,顯然那絕不是一句随口興起的話,而是她真的在遇到難題。而他幫不了她。
所以……她現在是因拒絕去做某件事,遭受了懲罰嗎?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懲罰?近乎鬼神之力。
這種懲罰的力量,與她莫名進入西樓公主軀殼中的力量,是同一種力量嗎?
她以西樓公主的身份生活,這是她需要付出的代價嗎?
吳覆思索許多,最終認定自己的揣測接近真相。
“所以你說,我幫不了你,是這個意思嗎?”自入帳篷以來,這是吳覆說的第一句話。
秉燭守在樓月的床邊,吳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她覺得莫名其妙。但她少言少問,隻當沒有聽到。
吳覆想,他确實幫不了她。他太弱小了。
“七王子死了。”這是吳覆說的第二句話。
這話讓守在床邊的秉燭忽然一驚,她一直在帳中照顧公主病體,幾乎要與外界隔離,盡管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今天早上傳遍了北戎與樓國的營帳,但她确實剛剛從吳覆口中知道。
七王子死了?秉燭驚訝不已,都說西樓公主昏迷,似乎是因那日與七王子起了争執、墜下了馬。但國君卻不追究。秉燭也憤憤不已,希望國君懲罰七王子。沒想到七王子竟莫名死了!
吳覆看着床上的樓月,心想,七王子昨夜死了,死因是墜崖而亡。五天前二位公主前往斷崖處賞景,歸程時樓月遇上七王子,然後墜馬昏迷,至今不醒。
雖說……根據吳覆的猜測,她昏迷不醒應當是某種幾近鬼神之力的懲罰,應不是七王子導緻的。說實話,這位欺男霸女、惡性滿滿的七王子做了許多壞事,但唯獨這件事,應當不是他的錯。
但是,吳覆不在乎了。
或許她的現狀不是七王子造成的,但吳覆已經不在乎了。
七王子點名要娶她,這就是他最大的錯誤。
所以他于昨夜墜崖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