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然了很久,直到腳都站得麻木了才終于挪了挪身子。
不知吳覆會與徐方士交流多久,王帳外守衛森嚴,親衛穿甲持矛,煞氣十足,樓月稍有動作,他們就立刻狠厲地望過來。
樓月不敢多待,便立刻離開了,準備先回去徐方士的帳篷再說。
但回程路上,她路過校場,看到校場上的旗杆上,高高地挂起了一顆人頭。那顆人頭血淋淋的,顯然剛剛被斬殺。
樓月一時不妨,目光一下子撞見那血淋淋的場面,視線被那顆人頭充滿,立刻便動彈不得,渾身汗毛聳立,就連呼吸都立刻屏住了。
她一下子想起剛才在帳中,吳覆那威嚴又冷漠的話:“傳首三軍,曝屍校場。”
這顆高懸的人頭,是吳覆的命令。
穿黑衣的将士們站在旗杆之下,烏央烏央的,卻毫無聲音,沉默地注視着那顆人頭,然後又沉默地散開。
樓月不敢多看,低着頭,連忙離開。
……
其他人等離開了王帳之後,吳覆從寬大的案桌後才起身。
他身量高大,今日未穿甲,顯出黑色衣裳下的寬肩勁腰長腿,那是一副精悍的身軀,蘊含着威猛的力量。
他落座在徐方士的席案對面。
二人中間的席案上,茶杯中袅袅水汽蒸騰而起。
徐方士已是知天命之年,雖然這些日子因為被山匪關押、又舟車勞頓,很是受了一番苦頭,但休息了幾日,也漸漸恢複了過來。他須發皆白,清瘦而長須,很有仙風道骨的氣質。
而且他年紀大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過,雖然一開始被吳王周身迫人的氣勢吓到了,但徐方士很快恢複了過來,維持着自己老神在在的模樣,心道:吳王找他,跟别的達官貴人所求,應無二緻——無非就是讓他煉丹嘛。
這倒不難,反正在山上煉丹也是煉,在軍營煉丹也是煉。徐方士很有些随遇而安的氣質。
而且,徐方士又不騙人,他可從沒說自己的丹藥吃了能長生、能延年益壽,這都是以訛傳訛。
但徐方士卻想茬了。吳王開口,問的卻與煉丹毫無關聯。
水汽蒸騰中,吳王黑衣黑發黑瞳,面色冷厲,眉眼肅然,低沉問,“聽聞方士有大能,擅長通陰陽、曉鬼神。”
“敢問方士,可會招魂之法?”
招魂?
招魂乃民間一習俗,據說在人去世之後第七天,至親之人口中連連呼喚“魂兮歸來”,能指引魂魄歸家,及時投胎轉世,不至于落成孤魂野鬼。
徐方士作為方士,招魂儀式也是會的。不過相比煉丹的大名,招魂不過是不起眼的小事罷了。不過吳王既然問到他這裡了,那麼他便幹脆點頭應承,問道:“敢問吳王,那人過世幾日了?”
吳覆默然良久,閉目緩緩道:“……七年。”
七年?
徐方士一愣。“七年?這……時日甚久,招魂已無必要。七年了,那魂魄或已投胎轉世,或已魂飛魄散了。”
“不會的!”誰知,那威嚴的吳王一聽,卻立刻否定了他的話。此刻,他如一個孩童一樣,對自己不願意聽到的回答,隻是斷然否定。
“她不會的!”
她是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魂魄,隻是暫時失去了所居的身體,所以一直不曾出現。
她一定還在世間的某處飄蕩着。
一定是這樣的。
徐方士:……
見吳王對自己的話斷然否定,徐方士便也噤口不言了。
他隻好道:“老朽淺薄,君上恕罪。”
言外之意就是,招七年前的魂魄,另請高明吧,他沒這個本事。
吳覆聽出了徐方士的意思,他攥緊了手掌。這些年來,他遍求方士、大巫,有人說可以招魂,有人又說不行。那些信誓旦旦說可以招魂的,舉行了許多或肅穆、或詭谲、或奇怪的儀式,但最後的結果并無二緻——她從未歸來。
或許,招魂本就是無用的。
江北徐石,大名鼎鼎的方士,如果連他也說不行,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希望?
但吳覆不放棄,他不能放棄。于是,片刻後,吳覆又道:“聽聞徐方士極擅蔔算。還請方士為我蔔算一下。”
“那魂魄……她……如今身在何方?”
說到“她”這個字時,年輕的國君聲音格外低沉,似有無限情緒翻滾。
不知不覺間,他已不用寡人自稱了。
徐方士的大名,一半來自他擅長煉丹,另一半則來自于他神乎其神的蔔算,據說他算卦從無遺漏。不過近些年來徐方士隐居不出,已極少為人蔔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