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對不起,是他對不起她更多。七年前若不是因他之故,她怎麼會因洩露天機、預知未來,而被那不可測的鬼神之力當場殺死在他面前。
樓月沒想到他忽然反應這樣大,一時被他的氣勢壓的說不出話來。而吳覆也立刻察覺到了,他薄唇緊抿,良久後說:“你沒有對不起我。”
當然,故意不與他相認,确實是她的錯,他為此生氣。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别的了。
見樓月這樣子,吳覆隻好多解釋一些:“不僅是為他口出妄言。他是張相國舉薦的人,我本想那人有些蠻力,既然來軍中那就出些苦力,誰知他卻很不聽話,行軍以來頗多怨言,很是擾亂軍心。故我将他處死,也是給張相國一個教訓。”
說到這些事時,他眉頭皺起,臉上也顯出了幾分厭煩的神色。
“張相?”樓月聽得露出思索神情,她還是頭一次聽吳覆說起朝政,見他神色煩悶,顯然那張相并非與他一條心的。
樓月不由得開始回憶原書中的劇情,但原書中吳覆也隻是一個給男女主制造阻礙的反派,對他的朝政并沒有什麼着墨,因此并沒有什麼有效信息。
吳覆見她露出思索神情,以為她想知道更多,便詳細解釋道:“張相以前是吳國的大臣,文壇之首、很有威望,吳國被滅後,他攜家投奔他國,隻是在他國郁郁不得志。四年前我複立吳國,他來投奔我,憑他的威望,以前吳國的臣子都紛紛來附,聚在他身邊竟形成了不小的一股勢力。我剛立國,手下無人,隻能用那些人,久而久之,那些人以張相為首,權勢日大。”
昔年吳覆乃造反稱王,當時手下隻有從北戎借來的騎兵,并沒有自己的班底,而樓國剛覆滅,朝野反對他的人無數,北戎又蠢蠢欲動,欲借他之手入主中原。吳覆如在高空走鋼絲,迫不得已,對各方投奔他的人,不管是什麼心思,都在使用。
其中尤以張相為主,吳覆缺少文臣班底,張相卻因曾是吳國舊臣,威望很重,自然成了相國。
這幾年,吳覆南北征戰,威望日盛,也漸漸收攏了自己的班底。而許多吳國舊臣聚在張相身邊,竟有掣肘吳覆之意。吳覆近年來頻繁拆散、打壓張相勢力,這張姓偏将之死,半是因他亂軍之罪,半也是為了砍掉張相伸到軍中的手。
說到這裡,他按了按眉心,顯然這情況光是說起來就很是令他厭煩了。
那些政治鬥争、爾虞我詐,都很煩。他從一無所有,到如今一國之君,借助了許多勢力,也因此吳國朝堂上各種勢力交錯複雜,他覺得自己好像深陷污泥之中。這讓他覺得厭煩。以前在他弱小無能的時候,他渴望權勢,權勢能給他帶來自由與力量。但他如今得到了權勢,卻又覺得失去了很多。
他常年率兵在外作戰,一方面是因為他乃軍中出身,吳軍上下皆以他為旗幟,凡他出馬,未嘗一敗。另一方面卻也是他實在厭煩朝政中那些暗藏玄機的你來我往,如污泥般粘在他的身上。
他厭惡這一切。
如果她沒有回來的話——吳覆之前就想過這件事,如果她不會再回來了,那麼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也許在某一天徹底厭煩了之後,放一把火将整個王宮燒了吧。那些勢力、那些臣子,不是想掌控他嗎,讓他們掌控廢墟去吧。
但現在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那麼一切都很好了,一切隻要有她在都變得很好了。
吳覆平躺在馬車中,一條腿支起靠在車壁上,右手則搭在額上,他的身形是慣來緊繃挺直的,這幾年掙權勢、掙王位、掙地盤,從無一刻停歇過。現在,他終于有了能暫時休憩的地方,因此,此時他的姿勢顯出了幾分難得的放松與閑适。
忽然,他開口低聲道,“……樓月。”
樓月正在思索他口中說的“張相”這個人,這明顯是臣子坐大,欲掣肘君王的征兆,不知這個人在原書中有沒有出現過。聽到他叫自己,便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吳覆卻像是不滿足一樣,又叫了一聲,“……樓月。”
樓月的思緒被打斷,這時擡眼問,“怎麼了?”她以為吳覆有事叫她。
但吳覆隻是躺在那裡,靜靜地望着她,并不像是有什麼事的樣子。于是樓月重新垂眸,繼續在腦海中翻找原書裡關于吳國朝政的相關描寫。
而吳覆又低低地叫了她一聲,“……樓月。”
樓月:……
她明白了,吳覆就是沒事幹叫她的名字!
她無語地瞪了吳覆一眼,覺得他真是無聊,“累了就趕快睡!”
吳覆被她清淩淩的眼瞪了一眼,臉上竟浮出些許笑意,他很聽話,說,“好。”
樓月。他想,他喜歡這個名字,這是她的名字。隻要他叫她,她就會輕輕“嗯”一聲應答。
從此,他的所思所愛,不再是一個無名無姓無依托的靈魂。
閉目入睡之前,吳覆忽一伸手,将樓月垂在白色袖中的手一把握住。
樓月不防一下被他拉住手,他的手寬大、骨節分明、卻又遍布細小傷疤,頗為粗糙。緊緊将她的手覆住,粗糙地摩擦着,有一種奇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