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覆死死咬牙,捏掌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不會原諒她的,這個騙子,一開始他就不該給她任何自由,一開始他就該把她關起來、鎖起來,什麼朝政他全都不去管,他就該日夜寸步不離地盯着她守着她,這樣才不會再讓她有任何離開的機會。
至于現在……沒關系,吳覆想,隻是失魂而已,他會救回她的。
他不再是七年前那無能的少年了,他現在是一國之君,他能為她找來天下有名的大夫、天下聞名的方士大巫、世所罕見的珍貴藥草……什麼都可以,他現在是一國之君,有無上權勢,不會再像七年前一樣,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橫死當場,卻什麼都做不到。
他一定有辦法救回她的。
吳覆這樣想着,那一直顫抖的手、一直繃緊的渾身肌肉,終于漸漸放松下來。
他一定有辦法救回她的。
到時候等他救回她,等她再醒來,他再慢慢和她好好算一算這筆帳。
但又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
距離她陷入失魂、昏迷不醒,已經整整十天過去了。
那些方士、大巫被傳召入宮,畫符施咒,焚香敬天,念經吟唱,各種各樣的招魂儀式用遍,床上的人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禦醫日日來診脈,依舊診不出任何症狀,最後依舊是說失魂之症,無藥可醫,隻能等人自行蘇醒。看着君上面沉似水,禦醫戰戰兢兢,還是說,若再不蘇醒,身體再虛弱下去……隻怕撐不了三天了。
吳覆想怒斥禦醫無能,痛罵方士大巫愚蠢,他想說治不好的話,所有人都滾去陪葬。
但話到口頭,被他生生地咽下。她說不準讓他遷怒旁人,所以他好聽話,他沒有遷怒,沒有發火。
所以,醒來好不好?
但她還是那樣無知無識地沉睡着,對外界的一切變化渾然不覺。
天色漸漸晚了,清輝閣籠罩在一片暮色中,日頭西沉而月亮未升,一切都是昏暗的。
吳覆坐在床頭,将樓月越發冰涼瘦弱的身體抱在懷中,秉燭捧來剛熬好的獨參湯,這是頂好的百年人參熬成的,專用來吊命。自樓月昏睡不醒以來,獨參湯流水似的喝,但還是抵不住她日漸的虛弱。
吳覆接過獨參湯,感受着溫度适宜,然後才輕輕掰開她的口,一勺一勺将參湯喂進去。但她已不會吞咽了,參湯順着她的唇流下來,但吳覆像是看不見,非常固執,将她唇邊藥汁擦去,然後繼續一勺一勺地喂。
直到這碗獨參湯見底,巾帕已被藥汁浸得濕透了,顯然絕大多數參湯都被巾帕吸收了,入了口中的寥寥無幾。
吳覆抓住樓月的手腕,現在她的手腕比之前更細瘦,伶仃地被他攥在掌中,極微弱的脈搏在他掌中輕輕地跳動着。
他抱着她,直到月亮升起來了,月色這樣涼,但她的身體比月色還要更涼。
“月亮……我的月亮……”吳覆一聲聲叫着她的名字,“不要再睡了,你看今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好圓好亮。”
“我陪你去賞月,好不好?”
他将她抱起,她的身體輕飄飄的,落在他懷裡,好像一片影子。
出了寝殿,吳覆抱着樓月來到庭院中,庭院中擺着長榻,她很喜歡坐在庭中榻上賞月。吳覆抱着她坐下。
天上的月亮那樣圓、那樣亮,月色灑在清輝閣清透的琉璃瓦上,映在地上,讓整個院落顯出一種不似人間的缥缈。
吳覆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俯首垂眼,去看懷裡的人。在清透的月色中,她的面色愈發得白,好像下一刻那靈魂就會乘風而去,徹底離開他的懷抱。
他留不住。他知道他留不住。
吳覆将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向來高大雄健的身體此刻卻這樣佝偻,不住顫抖着。
她不會再醒了,他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又要失去她了。哪怕他已經是一國之君了,可他還是如七年前那樣無能,他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為什麼?為什麼她身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為什麼失而複得、苦盡甘來了,又要讓他得而複失?為什麼偏偏是她,又為什麼偏偏是他?
吳覆不明白,隻能徒勞地抱着懷裡那輕飄飄的一片影子。他不信命的,但他現在卻在想,如果上天垂憐,可以讓她留下,那麼他願付出一切代價。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冰冷而機械的聲音。
【吳覆,你好。】
【我是樓月的系統,或者用你自己對我的形容,我是一股神鬼之力。】
【你是否願付出任何代價,換宿主樓月蘇醒?】
……
清輝閣中,月色從清透的琉璃瓦上傾瀉下來,慢慢滲進寝殿之中。
寝殿中燭火燃燒着,照得深夜如天明,照在床上昏迷數日的人的臉上。
那一直平靜祥和、無知無覺的睡容,忽然皺起眉來,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來睜開眼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