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的驿站庭院中,吳覆打橫将樓月抱起,而樓月隻是怔然地看着他,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也不說一句話。
吳覆低下頭看她,輕歎一聲,“身上怎麼這麼涼?病了是不是?”
懷裡人依舊不說話,隻是擡頭怔然地看着他,面色素白,似薄薄的白瓷,好像擡手就能碰碎,打橫抱起時,吳覆隻感覺她身體輕飄飄的,真像一片月色的倒影,沒有重量。
她伸出手,指節細白而冰涼,愣愣地撫摸他的臉,淺淡的眸子中還是恍惚的神情,像是不信這是真的,懷疑這是假的。
吳覆索性單手将她抱起,另一隻空出來的手解了身上墨色大氅,披到她身上,将她裹了個嚴嚴實實。而她緊緊攥着他的衣襟,偏淺的瞳孔始終不曾離開他身上。
然後他穩穩地抱着人,邁步經過庭院,上了庑廊。庑廊下林山率侍衛跪了一地,吳覆淡淡道:“起身吧。”
衆侍衛起身,這些都是吳覆的親衛,忠心耿耿,被他留下來保護樓月。打頭的林山臉上是無比的震驚,“君……君上?!”
吳王覆自焚而死,被代王厚葬,人盡皆知。怎麼現在……怎麼……?
吳覆面色平靜地道:“我已不是國君,以後不必這樣稱呼。”
如今他隻是吳覆。抛下所有權勢,幾乎去了一條性命,才換回了重新将人抱在懷裡的機會。
林山激動點頭,“是!”
……
進了屋,屋裡炭盆燒得正旺,一股暖意将全身包裹,吳覆走到床邊坐下,卻也不舍得将抱了一路的懷裡人放回床上,而是順勢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懷裡,将她身上的墨色大氅解下——這大氅他穿着冒風雪而行,落了滿身的雪,屋裡暖意一激,已漸漸潮濕了。
他将大氅扔在屏風上,扯過床上被子将樓月裹住,低頭又去看她。
她還是那樣愣愣地看着他,一路上都是如此,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吳覆低下頭,埋在她頸間,貪婪地聞着她身上淡淡清苦的藥味,滿足地喟歎一聲,“不願意跟我說話,嗯?”
樓月終于有了反應,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看了看他,然後偏開目光,又看到站在屋裡一臉驚訝的秉燭,她這時說話了,隻是卻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叫:“……秉燭?”
秉燭在滿心震驚中走上前來,“姑娘。”
方才秉燭去竈房看藥熬好了沒,一時錯眼,那驿卒過來傳了一句什麼話,守門的粗使侍女不解事,進屋就禀報給了樓月。然後樓月就忽然掀開被子跑了出去,林山帶人連忙去追。再後來,就是君上抱着她進了屋。
别說樓月了,就是秉燭現在還震驚着。
樓月的聲音虛無缥缈,“秉燭,我在做夢嗎?”
這話令秉燭險些落淚,她貼身伺候樓月,最知道自一年前君上死後,姑娘成了什麼樣子。如今君上回來了,想必姑娘的病能好了,這病本就是心病。“不是夢,姑娘,是真的。”
樓月得到了回答,終于将目光轉回,重新落在吳覆的臉上。他和一年前沒有什麼變化,一年前他在熊熊大火中離開,一年後他在漫天大雪中歸來。
樓月眼睫輕閃,眼淚忽然簌簌落下,一顆一顆砸在吳覆的手背上,灼燙得令他歎息。
秉燭輕步退下,将門關上。
吳覆一顆心軟的不成樣子,忍不住垂下眼去吻她,從薄薄的眼皮,到顫抖的睫毛,再到眼下一顆一顆湧出的淚水,最後在她唇上輾轉撕咬。她是病了許久了,身上涼涼的,額上卻又發燙,吳覆一點一點感受着她的溫度,怎麼也覺得不夠。
吳覆很快有些意動,整整一年了,他很想她。他的手臂收緊了,讓她單薄的身體隻能緊緊貼着自己。
但她卻一把推開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裳,但這動作毫無旖旎之情,反而因她手在顫抖,而顯得驚慌失措。
黑色的外裳被她胡亂扒開,露出吳覆的身軀,還是精悍的身體,肌肉紋理流暢,但他左邊臂膀處卻有一大片傷疤,以前沒有過的——這是燒傷後的傷疤,是那場大火留下的痕迹,猙獰而可怕。
樓月的眼睛大大地睜着,看着這一片傷疤。
吳覆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身上這處傷疤,不想讓她再看,便重新将人按回床上,熟悉地伸出一隻手鉗住了她兩隻手腕,一如從前。因這一年來病勢纏綿,她的手腕細細的,伶仃地被他輕易握在掌心。他又如久渴的旅人,迫不及待地去索求她的親吻。
呼吸交纏間,他哄道:“沒事的。”一些疼痛與傷疤而已,這是代價。但都過去了。
但她卻一點都不配合他,剛剛止住的眼淚重新決堤,竟哭得更厲害了,被他壓着的身體開始顫抖,但她卻還是不出聲,眼淚隻是靜靜地流,越流越多,他親都親不過來。停下所有動作,吳覆無奈地輕歎了一句,“這樣哭,是我把你親疼了嗎。”
明明以前最愛看她在床上受不住的低聲嗚咽,現在卻受不了她這樣無聲地流淚。
吳覆不得不克制着繼續親吻下去、以及那些更多的意動心思,将衣裳胡亂攏好不讓她再看,免得她又流淚。然後将人重新抱在懷裡,如以前一樣,大掌順着她的脊背上下輕撫,“好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吳覆……”樓月終于對他說了第一句話,她聲音啞啞的叫着他的名字,“你……你……”一句話說不成型。
吳覆應着她的話,“嗯,是我,是我。”
“好了,不哭了,原來月亮會流這麼多眼淚,我竟不知道。”他帶着幾分滿足的笑意說。她被系統懲罰暴斃而亡時沒有哭,昏迷一個月醒不來時也沒有哭,獨自面對系統的生死威脅時也沒有哭。反而這時候塵埃落定了,卻這樣無聲地流淚。
吳覆緊緊地将人抱着,用指腹輕輕去擦她滿臉的淚,指腹帶繭有些粗糙,在她細白的臉上微微摩擦着,樓月卻不覺得粗粝,隻覺得觸感這樣真實。
真的是他。
樓月緊緊地将他的腰環住,将臉埋在他胸口,砰砰、砰砰,她聽到衣襟下他心口強健有力的跳動聲,昭示着這個人是活着的,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