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翠竹,将竹蘭小院圍的嚴嚴實實,裡面的人看不見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見裡面。
隻有夏日的熱風,裹着蘭花的香郁,透過層層疊疊的竹林吹過來,隻剩陣陣清涼。
現在,除了這裡的主家,隻有蝴蝶、蚱蜢和蜜蜂,會偶爾光臨這座竹蘭小院。
郎月行半垂着淺灰色的眼睛,微微擡頭望向池子對面的屏風外,那跪落一地的紅衣教衆。
“三長老,這麼晚才來?我的人都死幹淨了。”郎月行說完,緩緩坐直身子,伸手将耳後的發絲撩撥到前面。
郎月行說話的時候很平和,語氣裡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屬下的生死,隻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番無情之語,卻将屏風外跪落一地的幾人,吓得冷汗涔涔。
領頭的人是白蓮教的三長老紅八角,她一身黑衫,手裡拿着一根老樹根做成的拐杖,上面系了一大串黃皮葫蘆。
她外面套着件繡着金蓮的黑色拖地兜帽,将自己嚴嚴實實藏在兜帽裡,隻露出下半張雞皮似的臉。
白蓮教都是年輕女子,這位三長老卻是位白發蒼蒼的慈祥老妪。
郎月行意味深長地望了紅八角一眼,方才開口,“起來吧,站着怪累人的。”
白蓮教是在佛道相合基礎上,延伸出來的邪教,教義是采用佛教典籍,教導人向善、奉獻、忍讓。
教務卻分成兩部分,一陰一陽,如乾坤八卦,意味着教會的發展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一陽,曰白蓮,清塵脫俗超然物外,以濟世為己任,猶如陽光雨露,普度衆生。
一陰,曰紅蓮,紅塵煉心入世渡劫,以除業消障為己任,蕩盡世間不平事,猶如怒目金剛,殺身成佛。
白蓮教衆在陽光下現身,為教會執法,紅蓮教衆在黑暗中行走,為教會清除障礙。
陰陽合和,卻如乾坤颠倒,是正是邪耶?
這個問題受其毒害的江湖百姓,已經給出了答案,但身處其中的白蓮教衆,依舊對自己栖身的教會深信不疑。
郎月行不關心這些,對他而言,白蓮教是他的家。善與惡,不必要計較太多,他做為白蓮教聖女,怎麼可能是“善”?死在他手裡的人,多如牛毛,身上的業債重若千鈞。
紅三角恭敬道:“多年不見,聖女風采依舊,老身聽聞赤月已登極樂世界,不知道是真是假?”
郎月行微微垂眸,緩緩開口:“她自有她的去處,何必相擾。”
紅三角向郎月行鞠躬,“老身隻有這麼一個孫女,雖然性子頑皮驕橫,卻是最忠心不過,如今聽得聖女一諾,老身寬慰不少,但凡聖女能用上她,任憑差遣。”
郎月行沒說話,他用手将自己右耳後的發絲,卷成幾圈繞在食指上,再撩于身前緩緩松開。
紅三角繼續問:“聖女接下來有何打算,可需老身出手相助?”
郎月行反問:“三長老帶了多少紅蓮教衆?”
紅三角擡頭,對郎月行伸出三根手指。
郎月行心中明了,他想了想對紅三角說:“下去侯着吧,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
“謹遵法旨。”紅三角說完,帶着紅蓮教衆退下。
留下郎月行一人,獨自喃喃自語,“小牙兒,這回你要選誰?我……還是李四?”
不一會兒,他再次開口:“禦劍山莊、衡山派、督察司,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這個江湖要開始亂了啊……”
遠在幾百裡之外的江南,這個夏日已接近尾聲。
潇湘樓的生意越發難做,不知為何來此消費的達官貴人和風流才子越來越少,就連江湖俠客也寥寥無幾。
杜麗娘此時待在潇湘樓後院二樓上,一個裝修得極盡奢華的房間裡,她趴在雕花金絲楠木案上,唉聲歎氣地查看潇湘樓近日來的賬本。
“再這樣下去,老娘我就要破産了,也不知道四爺和小丫頭到哪兒了?哎,一家人東一個西一個的,真是讓人憂心。”
杜麗娘撐着小臉,時不時的翻一下賬本,打一下算盤,她的心思漸漸飄出門窗,恨不得立即舍了這糟心的事業,與李四丫丫一起走!
“就這麼辦!”杜麗娘腦子靈光一現,打定主意拍案而起。
此時門外候着的丫鬟和急匆匆來此求見的鸨母,将門拍的哐哐作響。
“麗娘姐姐~快開門啊!有有有……有貴客來尋你呢!”
“鸨母快頂不住了,她她她……她帶了軍爺來咂場子!”
“她說百花姐姐貌若無顔,百花姐姐可是我們樓裡最年輕漂亮的姑娘了,她方才好像尋了根繩子上吊了!”
“還說牡丹那丫頭沒胸沒屁股,把牡丹氣哭了,現在回屋發脾氣去了,咂了好幾個古董花瓶!”
“敲什麼敲?沒大沒小沒規矩!”房間内隻有杜麗娘一個人,她方才打算清點賬本的時候,将門從裡面栓住了。
杜麗娘氣的走過去,猛的打開門,問門外氣喘籲籲的人,“是誰要咂老娘的潇湘樓?!他不知道徐知府的夫人是我的手帕交?沒臉沒皮的東西,給我擡出我房間裡的關大刀來,我看看誰能接得住我一刀!”
鸨母扶着腰喘氣,抖了抖自己一身肥肉,才說:“是……是個小姑娘!也不知道什麼來曆,性子潑辣的很,看起來不好惹啊!”
“小姑娘?”杜麗娘愣了愣,連忙問她:“是不是長得很俊?”
鸨母想了想那來踢館的小姑娘的皮相,立刻回答:“長得俊有什麼用,性子太彪悍了呀,她以為她是小公主嗎?來我們這裡逞什麼英雄?!把客人都吓跑了,我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