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潔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那頭美麗的淺色發絲被打上與染着黃的光同樣的色澤,那燈光由黃轉白,于是他的頭發也漸漸變成了刺目的白。愈發亮眼的燈光下“人偶”也活了過來,他擡起那張還是少年人的臉,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盯着奚朝。
原先腼腆羞澀的表情盡數褪去,轉而是面無表情的面龐,但那雙眼裡——那雙被深色布料所遮擋住的眼還殘有部分他本來就蘊含的情感。他期盼又狂熱的看着奚朝,泛着濃烈色澤的雙目鑲嵌在毫無變化的臉上。
那上面覆蓋的拟像早就消失,露出其下與其餘人如出一轍的簽訂過契約的痕迹,同樣的與本人瞳色完全不同的、黑黝黝的材質用稚拙的手筆縫出稍有些扭曲的線條,仿佛黑洞般攫取了所有光源。
此刻,他正在看着她,激蕩的情緒與冷漠無機質的底色相互交織,奚朝看着渾身充斥着矛盾氣息的少年被擺弄着、操縱着跳出不屬于自己的步伐。他輕巧又哀婉,身軀、頭顱旋轉間帶着“咯咯”的聲音,擡眼間看向奚朝的神情又是一片虛無。
被強行附着的顔色無法徹底融入進他本身所帶的空白,玩偶操縱下的熱烈情感與無機質的少年完全無法相互協調,最後就像是一副怪誕又扭曲的畫作。而造成這副景象的操縱者卻未有絲毫感觸,她真切地唱着自己的調子,沒有随着舞台一同縮小的觀衆席也沉默地看着這場演出——一場不知所謂的、似乎隻是單人對話的演出。
“……我祈求着神明,為何要予我截然不同的身軀?為何要将這諸多苦痛加注于我一人?神明并未回話,遠方宏偉的劇院依舊孜孜不倦地唱着頌神的曲目。”
因為過于龐大而失卻了僅有的那些可愛意味的柔軟的手掌顯得格外可怖,它随着唱詞揮下,帶起一道黝黑的影子,勁風也随之而來劈開一道深深的橫溝。
壓在幾人中間的手掌将所有細節暴露于眼前,“皮膚”的紋路清晰可見,宛如天然生長的真皮,一條條自然而清晰的紋理覆蓋在不分五指的圓潤掌心上。沒有一條相似的、連續的線條似乎在彰顯着這皮膚本就是她生來所有的,而非是從什麼人那裡掠奪而來,最後貼伏在自己身上的。
獵獵作響的風将米希維亞被牽引在空中的肢體吹的東倒西歪,也因此與衆人分開,燈光随之發生變化,這邊璀璨奪目,另一邊陰影落下。輝煌與荒蕪相互交錯,又泾渭分明,奚朝感受到自己被牽動的身軀一刻不停地旋轉着,偶爾能看清另一邊的景象。
他正“羨慕”地看着與自己身處的廢墟截然不同的劇院,被刻意牽扯出的表情荒誕不經,應當是傾羨的神情皮下卻是古怪的冷淡。他們對視着,從對方的眼中窺見自己此時的模樣,像是一具身體裡同時存在着兩個人,相互牽扯、共同控制着這副身軀。
但“他們”同樣在關注着她,冰冷的、狂熱的,目光猶如非人見到與自己相同的存在,于是在隻有自己與衆不同的世界中找到了歸屬感,然後便緊緊依附上去。黑洞洞的布質眼瞳貼上了那副跟随音樂虔誠祈禱的身軀,吞咽着她相似的靈魂。
看起來并不能完全控制,不如說隻是占據了一部分身體反應,但會随着時間同化。奚朝并不在意那些若有若無的貪婪視線,轉而閉上了眼,仔細又輕柔地感受着神經、肌肉與骨骼,品嘗着軀體的每一處跳動、反饋。
“神明會回應信徒的呼喚嗎?會帶來令衆生歡愉的福祉嗎?祂……是仁慈的嗎?”
高處吟唱的歌聲愈發悲恸,米希維亞跪坐在地上,布質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如同合上貪婪的雙眼,遮住無機質的眼瞳。他雙手交叉合攏,置于胸前,在死亡的前夕懷疑又帶着些許的希冀,于廢墟中惴惴不安地禱告。
“于是慈悲的神來到了祂的信徒面前,讓她從悲苦中脫離、賜予她完成願望的能力,信徒從此擁有了朋友,一個獨一無二的、可以永遠陪伴她的朋友。”
“慈悲的神明啊、擁有着無限偉力的神明啊——我歌頌你,哪怕是用餘生作為代價,我贊美你,即使朋友已消失于無形。”
狂熱的情緒讓米希維亞直立起身軀,他的脊骨直直挺立如繃緊的弦,腰部的弧度也彎曲到極限,修長而稚嫩的脖頸舒展着,像是引咎待戮的天鵝。他望向穹頂的視線是如此熾熱,将曾經所有過往作為燃料燃燒,但剩下的灰燼依舊苦澀的讓人難以忘懷。
但這不重要——
那視線轉向其餘的“自己”,雙目依舊如同狂奔的浪潮,席卷而來企圖吞掉所有、所有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我将付出餘生歌頌你——作為重生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