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隻能有一人擁有,所以,去殺死過去的自己吧——”
甜蜜而又悲傷的語氣,帶着一往無前地堅決,仿佛正在誘哄着、催促着米希維亞向前走,那充斥着蜜糖與毒藥的嗓音如同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掌,輕輕托在他的背後把他向前推。
甜美的音調附在耳畔一句又一句地引誘,咯吱咯吱的木頭摩擦聲随着每一次行動逐漸清晰,異化的速度更快了,缪野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隻是——他本想轉頭去看奚朝是什麼表情,但被束縛的身軀依舊無法動彈,隻有當風吹過時他才能依稀感覺到自己的肢體正随風而動。
混沌的眼神從奚朝身上移開,她看着那雙原本附着着拟态現在已經恢複空洞的眼,正以一種難以辨明的神色定格在缪野身上,柔軟的靈魂總是格外吸引人的不是嗎?修長蒼白的指尖輕輕顫動,初展翅的蝶翼般微小的顫動。
她在試探,試探着這根連接着脊骨的線可以延伸到何種程度,能夠有多大的操控權,就是可惜隻能作為一個參考,畢竟靈魂綁定的深度和強硬程度并不一樣。
米希維亞朝着缪野慢慢靠近,他的腳尖并未着地,輕輕垂着,即使是仿照着常人走路的模樣卻仍顯怪異,大腿與小腿還在工作,兩根骨頭相連的地方一張一合,磨損着包裹着關節的那塊圓潤的骨。
先是受到牽引擡起的大腿,之後是跟着彎折而起的小腿骨,他跨越橫溝來到幾人面前,晶藍的眼被黑洞洞的布料取代,他的玩偶似乎也不怎麼擅長針線活,歪七扭八的針腳貼合着皮膚。奚朝注視着似乎已經被徹底控制的米希維亞,視線最後停留在那兩塊黑布上。
灰蒙、毫無理智的模樣,他垂着腦袋立于玩家面前,看起來毫無防備,單薄的身軀孤零零豎在空中,随破舊衣衫裸露出來的肢體上那流暢的肌肉線條又彰顯着他并非沒有一點戰鬥力。
“來吧,舉起你手中的屠刀,殺死過去的自己。”
與在觀看戲劇時相似的呓語,喃喃着、飄忽不定地蠱惑,仿佛舉起刀刃要比端起一盞酒杯更加輕易。奚朝無法看見那降臨在頭頂的龐然大物的眼睛,隻能透過它投下的影子與其對視。
她們好似在對視,扭曲的刀的影子更加扭曲,逐漸化為了透明水晶杯的模樣。她舉起手中的酒杯,遙遙端起輕輕傾斜,好似在宴會中發現對方并禮貌示意。
“隻有勇于揮刀者才能獲得最好的獎勵,慈悲的神會注視你,慈悲的神會祝福你,慈悲的神會憐憫每一個沒有過去的孩子。”
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刀微微晃動,銀白的刀身映着奚朝的身影,高挑瘦削的倒影曲折清晰,帶着一往無前的鋒銳氣息,她忽地揮刀,卻隻是挽了個花樣,雪白的刀尖迎風飛舞——最後直直指向那空中龐大無比的身影。
美麗的玩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隻是那笑中滿是滿是憂傷與悲憫,它眨着眼睛,卷翹的眼睫顫動,能驚走蝴蝶似的幅度。它似乎很是詫異,但玻璃般的眼中沒有一點驚訝,玩偶抖了抖手,于是相較下玩具般的舞台上,幾位演員也一同顫抖。
看不見的線彈簧似的拴着他們的脊骨與神經,放松下來的肢體随着重力與向上牽拉的線上下彈動,高低起伏,被吊起的晴天娃娃般。垂下的頭顱被不屬于自己的力度撐起,隻露出最清晰的一雙空洞的眼凝視着奚朝。
好像蒙上一層黑紗的螢火蟲,朦胧的、耀眼的靈魂透過黑紗注視着她,幽幽的、讓人無法忽略,奚朝摩挲着手中突兀出現的刀柄,很輕地撫過去。金屬制品與她的手指同溫,卻并未有絲毫相互侵染的痕迹,隻是同樣冰冷。
缪野嘗試着勾起手指,但僵硬的肢體無法挪動分毫,迅速化為木制的身軀仿佛連骨頭也變成了無機物,冷到麻木。
沒有動作。
恍惚間,他呼吸的、僅存的氧氣也好像被一點點抽走,被壓迫住喉嚨般的窒息感讓他沒辦法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也被奪走,如同死亡的靜寂。餘光中那抹暗色的身影依舊舉着利刃,晃晃的光芒落入眼中宛如引路的燈,他想起自己應該做什麼,卻沒有任何行動的能力,隻好空落落地任由風吹過沒有感知的身軀,讓那光亮映進瞳孔。
“這并非是必須。”
弧度從未變化的笑一如既往,她在無數視線中和那龐然大物對視着,不知是所有困于此的靈魂都聚在了一處還是這幕戲劇本身所持有的“道具”。冷淡的眼瞳帶着濃墨似的黑,明明正在看着它,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承載。
“隻是你若揮刀,所有想要得到的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這不是你所期待?”
甜美的聲音似有疑惑,它輕輕搖動柔軟的手,那與真人相似的皮膚也附在棉花上同樣搖擺,玩偶的一舉一動都能帶起一陣獵獵的風,将幾人晃的東搖西擺。
“你不喜歡麻煩,我知道的,那麼為什麼不繼續?”
“你曾經揮過刀嗎?”
奚朝沒有回答,隻是突兀地問起問題,她似乎本來就有答案,隻不過是為了回應它而已。半阖的眼倦怠漠然,仰頭間,隐約能看見的其間的紋路被舞台的燈蒙上光亮,好像連人也柔和許多。
“沒有哦,我從不會向朋友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