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還沒到,裴聲站在門廳底下對賀停瀾告别:“賀先生,再見。今晚謝謝你的邀請,我非常快樂。”
賀停瀾好笑地看着他:“我當然會送你回去。”
“你明天不是還要出差嗎,不用費心送我了,我家離這兒挺遠的。我已經叫好車了,馬上就到。”
賀停瀾還要說些什麼,裴聲卻笑着沖他搖搖手:“晚安。”
他戴上帽子,小跑着上了馬路邊剛停下的一輛出租車,報了尾号。車子立刻發動,往前駛去。
裴聲望向窗外,幾滴雨正沿着窗玻璃往下滑落,他從朦胧的景象中識别到賀停瀾仍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錯愕。
他收回目光,忽然感受到一股涼意,它從這場雨中侵襲而來,穿過冰冷堅硬的車身,全砸到他身上。
真是的。美好的夜晚如果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正是這樣的貪念會毀了一切。
不要有任何期待。那樣才不會失望,才能把事物留在最美的階段。
昨晚他是覺得被諒解了,孤獨的心靈被安撫了,但他怎麼能夠去指望這種美好的感情能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呢?這種根植于他内心深處的脆弱和貪婪,會像從前一樣毀了他。
司機冷不丁出聲:“你是冷嗎?我把空調打開吧,怎麼看你像是一直在發抖。”
“我沒事,謝謝你。”裴聲一開口才發生自己有着幾乎掩飾不住的哭腔。
司機是位中年女士,她歎息了一聲,将空調打開了。
她感歎着:“天氣本來那麼好的,現在又莫名其妙來了一場雨。什麼事都這樣,是吧?但我看天氣預報明天還是晴天,估計雨就下到今晚。旁邊的座位有紙巾,你可以随意用。”
裴聲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好的,謝謝。”
到家時,雨變得更大,裴聲濕漉漉地回到家中。他打開所有攝像機,邊用毛巾擦頭發邊微笑着評價道:“美麗無比的夜晚,我會反複喟歎。”
他又背起電影裡的一段台詞。那是主角在傾盆大雨中的獨白。
主角起初喃喃自語,而後就越來越激昂,最後痛苦地對着天空怒吼,密密麻麻的雨點毫不留情地往他臉上砸。他不理解這個世界,如同世界也不理解他一樣。
他遍體鱗傷,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出了什麼錯,但已經無力補償。他跪倒在雨中,雙手緊摳着冰冷的大地,渴望回到早已不存在的家鄉。
裴聲逐一關閉相機,走進浴室認認真真地洗了個熱水澡,又給自己泡了一杯感冒沖劑喝下。刷完牙,吹幹頭發,他步履平穩地進了房間躺上床。
他閉上眼,很快進入夢鄉,順利得像身體裡被寫進了什麼電腦程序似的。
*
“早。”
“早上好成老師。”裴聲微笑着跟人打招呼。
成昶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自己,别的什麼也别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裴聲笑着點頭:“謝謝你。”
他終于要再次嘗試一個人拍攝了。裴聲跟導演打過招呼,就靜靜地在一旁等待道具師和燈光師重新布置片場。
台詞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這場戲他一個人也對着攝像機練習過無數遍,他檢查過自己的表演,應該不存在什麼障礙了。
呼。
裴聲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幾秒後,又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有些口渴,他趕緊拿起水杯啄飲了幾口。
林萊站在他身邊,努力地把自己的緊張情緒藏好:“哥,要不要再給你加點熱水,這水有點涼了吧?”
“沒事,剛好。”裴聲沖他笑了下。
一定沒事的,他都練習過那麼多遍了。這段時間又一直待在片場,跟各個工作人員都熟悉了,還有什麼好擔憂的呢?
這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裴聲平視着前方,放空思緒。但他忽然無比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等等,正常的呼吸節奏應該是怎麼樣的?要再慢一點嗎?現在好像不對。不對,這場戲裡主角的情緒是平靜的絕望,他不會有這麼急促的呼吸聲。
冷靜下來,必須冷靜下來。裴聲又拿起水杯,這次喝了一大口下去,卻在脖頸的一聲咕嘟後,聽到了自己嘭嘭嘭的心跳聲。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