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完緊接着解釋了一句:“因為你好像也不怎麼來片場。”
“不是為了修改劇本。”賀停瀾說,“這電影對我來說本來就很重要,沒有頻繁地過來一是因為還有事要忙,二是出于對你們這個團隊的信任。”
裴聲正要說話,手機卻震動了兩下,他打開消息界面,是林萊的通知:哥,快過來吧,馬上要開拍了。
原本平靜的心髒立刻開始狂跳不已。
一股熱意湧上了後心,針紮似的痛感伴随着汗液的滲出而出現,裴聲緊盯着手機屏幕,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玩偶。
“裴聲?”賀停瀾喚了他一聲。
裴聲動作很快地把手機放進兜裡,兩隻手一起用力握住玩偶,勉強自己對賀停瀾笑着:“賀先生,我要去拍我的第一場獨角戲了,接下來不能陪你了。”
賀停瀾瞥了眼他發顫的雙手,又看向他隐隐發紅的眼睛,聲音低沉動聽:“裴聲。”
“嗯。”裴聲用力地點了下頭,幾乎像個僵硬的機器人。
“别害怕。”賀停瀾對他說着,嗓音異常溫柔。
裴聲控制着面部表情,一闆一眼地反駁着他:“沒有害怕,我練習過無數遍了,我寫了很多筆記,我知道每一句台詞的抑揚頓挫,我把換氣的時間點也安排好了。”
不知道在向誰承諾,總之他用發誓的口吻說着:“我一定會演好的。”
“去把它搞砸吧。”賀停瀾對他說。
裴聲的臉色霎時變得更為慘白,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賀停瀾,疑心是自己聽錯了。這是諷刺嗎?
賀停瀾把兩隻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再說了一遍:“你現在太緊張了。沒關系的,去把它搞砸吧,演不好也不會出任何事。”
“你胡說。”裴聲用明顯受傷的神情看着他,“我不會出錯,也不會再把它搞砸了。”
賀停瀾輕聲問:“如果搞砸了呢?”
“不可能。”裴聲搖頭。
如果搞砸了,他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可他并不想立即去死啊。
但他不願意對人說這樣的話,于是他說:“我不想浪費所有人的時間,不想讓工作人員加班。”
賀停瀾耐心地說:“沒有人會認為時間被浪費,因為簽訂合約的時候每個人都接受了這樣的條款,這是正常情況。今天沒有完成拍攝任務那就明天再拍,沒有人會被強迫加班,你有聽導演通知你今天一定要拍完嗎?裴聲,你搞砸了就搞砸了,那不重要。所以今天就去搞砸它吧,然後我送你回家休息。”
裴聲瞳仁漆黑,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賀停瀾:“如果我搞砸了一萬遍呢?”
“那就搞砸一萬遍好了。”賀停瀾沒有一點猶豫。
裴聲掙開他,往後退了一步,他控訴道:“你剛剛明明說了,這部電影對你來說非常重要,你現在卻在騙我。”
賀停瀾的雙眸平靜無波,他眼都不眨,絲毫被激怒的迹象都沒有:“我沒有騙你。這部電影對我來說的确很重要,它要講述的故事正是一個人如何擺脫痛苦的陰影。不管這個故事以何種方式被講述我都會感到圓滿,你明白嗎,裴聲?”
裴聲能聽懂。但那可能嗎?他憑什麼得到這樣的優待?
“真正的生活是沒有觀衆的。”裴聲仍舊抗拒着相信,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低啞,不再那麼激昂。
賀停瀾向他靠近一步,輕聲說:“不需要觀衆,活着就是講述。”
心髒用力地顫動了一下,裴聲幾乎覺得他的整個靈魂都在跟着搖晃。他這樣微不足道的存在,比這個故事還要更重要?
半晌,他也向前挪動了半步。
他垂着頭,發絲幾乎擦着賀停瀾的胸膛,早該毫無指望了,現在卻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今天真的可以把它搞砸嗎?”
“可以。”賀停瀾說着,又問他,“你需要我擁抱你一下嗎?與人類的擁抱或許有助于穩定你的情緒,畢竟能夠接觸的表面積會比小玩偶大許多。”
他故意說得好笑,裴聲也沒忍住笑了一下,又抿了抿唇低聲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立刻被輕柔地抱住了。他的臉埋在賀停瀾懷裡,鼻尖聞到屬于他的好聞的味道,裴聲收緊了手,毛絨玩具緊貼着他的衣服。
十秒鐘不到,賀停瀾松開了他:“好點了嗎?現在一起過去?”
“好。”裴聲站直了,把小玩偶塞到賀停瀾手裡,“幫我保管一下可以嗎?我把這場戲搞砸了就過來拿。”
他完全是認真的,他要去搞砸這場戲。
把筆記上寫的所有要點統統抛到腦後,用最缺乏敬畏心的态度念出台詞,腦子裡任何情緒都不留,根本不嘗試進入到主角的内心世界,他就這麼演完了從業以來最敷衍潦草的一場戲。
隻有一個意念支撐着他,那就是賀停瀾說了等下送他回家休息,他喜歡賀停瀾車裡的氣味和溫度。搞砸這場戲,在車裡度過一個小時,然後回家躺着。這就是接下來的流程。
他甚至不知道導演有沒有喊卡,這段戲是一鏡到底,但并沒有很長。
演完了,他說出最後一個字,擡眼望向正前方的攝影機。
徐韫站了起來:“過!”
一陣風掃過,裴聲被猛沖過來的林萊抱住了:“哥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他有些不解,飄忽的意識卻慢慢地回到片場了。他看到周圍所有人都望着他,不管是平時真心友好對待他的,還是敷衍着回避他的,都鼓起掌來。
沒有搞砸嗎?
他的目光在人群裡穿梭,終于找到了那個挺拔的男人。賀停瀾半舉起手裡的玩偶,沖着他輕輕搖了搖。
他恍恍惚惚地收回視線,被快樂的林萊拉着走到監視器旁,聽徐韫說着話,又看了一遍錄制好的畫面。
所有的表演行雲流水,不是被導演刻意降低了标準。
徐韫輕輕拍了拍他:“怎麼了,高興得說不出話了?”
“我是抱着搞砸的心态來演的。”裴聲坦誠得要命。
林萊惴惴不安地看向徐韫,後者卻笑了起來:“這個心态就對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場戲而已。明天繼續,收工!”
裴聲腳步漂浮似的,又到了賀停瀾面前,他還發着懵:“我真的是想着要搞砸的。”
賀停瀾神色溫柔,将玩偶遞給他:“沒關系,下一場再搞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