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聲帶領着賀停瀾走到之前那棵藍花楹下。

夜更深更沉，而銀色的月也更加明亮。如水的光芒浸潤了花枝，星辰在遙遠的蒼穹中閃爍，他們不言語，隻是駐足觀賞。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裴聲感受着酒精在體内沸騰，身體更加飄飄然，而後酒意漸消，安甯感漫過腦海，思緒被清空，此刻唯有天與地真實存在。

“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會？”賀停瀾輕聲問他。

“嗯。”裴聲往前走着，感覺自己的腳步有一點不穩。

找到位置了，他坐到木質長椅上，手觸碰到椅背冰冷的表面，知道它已經千萬遍地迎接過夜風。裴聲很高興，在旁邊拍了拍，仰頭對賀停瀾招呼：“賀先生，坐這兒。”

等賀停瀾坐下，他又放松地、用緩慢的語調講起幼年的夏夜裡，他如何在山間尋找螢火蟲，那是他和媽媽共同擁有的最美好的記憶。

“那時候的月亮總是很好，比今晚更大、更美麗。我洗完澡，躺在床上，時不時就有一隻螢火蟲從窗外飛進來，特别漂亮。夜裡涼爽，我就溜出去在山裡亂逛，我在草叢裡發現好多螢火蟲，不停地歡呼。我媽媽發現我不見了，打着手電筒出來找我。後來她說月光太亮了，并不需要格外的光，而我這個小壞蛋也理所應當在月色底下被一眼抓包。”

受酒精、以及許多說不清的東西的刺激，裴聲的心情達到了快兩年來的頂峰，他不可思議地傾吐着自己，像從來沒有被傷害過一樣。

賀停瀾微笑着：“你和你媽媽的關系一定很好。”

“當然了。”裴聲立刻接道，“我和媽媽相依為命，我父親走後，她一直陪伴着我，我跟她分開的時間很短。她很愛我。”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媽媽愛他。不管他成了什麼樣子，不管他是否頹唐失意，她都一定愛他。裴聲對這一點确信無疑。

他忽然閉上眼睛，将身體靠在了椅背上。

無論現在有什麼樣美麗的景象，他有多麼的高興，都無法告訴她了。

一想到這點，月光就将他渾身淋得濕透了。

賀停瀾并沒有打擾他，靜靜地坐在一旁。

在裴聲上大學以前，她是一名敬業的老師，裴聲進入娛樂圈後，她主動承擔了他的生活助理這一角色，和其他團隊成員一起幫助他追逐電影夢。她為他出謀劃策，幫他打理好一切，總是不辭辛勞地出現在片場、廣告拍攝現場、采訪現場，她把這當做嶄新的事業，并且做得井井有條，許多困難的事情到了她手裡都變得簡單起來。她一直是個優秀、堅韌的女人。

“她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情。她愛故事、愛美食，愛花，愛風景，愛音樂，她用欣賞的眼光看待所有人，她對萬物都懷着好奇和愛。是她啟迪了我對電影的興趣。”

裴聲講述的聲音越來越低，他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他夢回學生時代，雨過天晴以後，天空布滿了瑰麗的晚霞，她拿着一把雨傘站在校門口等候他，笑意盈盈地說：“走到半路雨就停了，傘用不上啦，但今天還是接你一起回家吧。”

醒來時，溫暖的感覺洋溢全身，仿佛在溫泉裡輕輕晃蕩。睫毛動了動，裴聲還沒睜開眼，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懷裡。

心髒咚的一聲。

意識頓時完全蘇醒，而鼻尖萦繞着幹淨柔和的味道，他知道那是屬于誰的氣味。一股癢意飛快地蹿過了全身，他下意識閉緊了眼睛。

裴聲一向清瘦，為了貼合這部電影的角色形象，也刻意再控制着體重，但他身高足夠，總歸是正常的男人體格，輕不到哪兒去。

賀停瀾抱着他走路居然一點也不受影響，氣息綿長而均勻，走得穩穩當當。

裴聲開始懊悔，不該不自量力地喝那麼多，已經超過微醺的量了，更不該睡着。他東倒西歪在植物園躺椅上，又是深夜，一定讓賀停瀾為難。

但他根本沒有應對這種場面的準備，做不到坦然地睜眼，隻能繼續裝睡。

好在他醒來的時機沒有太尴尬，被抱着走了大概兩百米，他就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汽車的座位上。

可是，裴聲覺得自己臉上的紅暈快要掩藏不住。明明已經把他放在副駕上了，賀停瀾卻沒有關上車門，而是側身在一旁看着他。

太要命了。該怎麼辦。

對于裴聲來說，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就是他學了表演，他現在才能夠演出一副懵懂醒來的樣子，睡眼惺忪地對賀停瀾說：“賀先生？我什麼時候睡着了？”

賀停瀾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他仿佛被什麼攫取了心神，隻是深深地注視着他的面容。就好像他忽然間發現，月光從這個角度投影下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一般。

他的目光坦然而專注，原本落在裴聲的臉上，現在又聚焦到他的雙眸之間。他溫柔一笑：“你好像睡了還不到三十分鐘，不過很晚了，我想我們應該回去了。”

夜間的道路車輛稀少，車子隔音很好，兩人沒有談話，空氣中幾乎聽得到見彼此的呼吸。認識到這一點後，裴聲莫名覺得不自在，刻意放輕了呼吸，反而搞得自己有點胸悶。

他忽然笑了下。這是在幹什麼呢，難道認真開着車的賀停瀾會去在意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