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聲很少有語氣這麼決絕的時候。
但當他匆匆離開,一個人獨自走上街道的時候,心裡并沒有後悔的情緒。他并不是一時沖動地感到自尊心受挫而無法再跟賀停瀾相處,他是一眼就看到了遙遠的以後。
遙遠的以後,那個悲慘的自己。正如并不那麼遙遠的以前,那個悲慘的他。
從前他堅定地相信自己知道愛是什麼,但當愛情搖晃着轉身而去的時候,他陷入痛苦無比的深淵之中,伴随着生命中所有危機的集中爆發,他對整個世界也充滿困惑。
在他順利、快樂的時候,他從來不曾獲知世界的這一面,拜高踩低,寡廉鮮恥,毫無理由的惡意。或許他最開始的人生過于幸運了一點,他沒能關注到一直存在的陰影面。
而現在,他得到一次轉機,但已經很難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賀停瀾能給他的東西太多了,多到足夠令一個情感脆弱的人産生誤解和錯覺。
裴聲心裡有些難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但那家餐廳是鬧中取靜,沒走多遠就進入了繁華地段,街道兩邊是一家又一家裝潢豪華的奢侈品門店。
這邊人也多起來了,但似乎比平時更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男少女們,臉上布滿興奮的笑容,拿着手機瘋狂地對着對面拍照。
裴聲把帽子壓低,口罩拉得更高,隻是本能地往那頭瞥了一眼。
那是某家頂奢品牌新鋪設的全球代言人地廣。巨幅海報橫亘在高樓表面,那是最耀眼的明星、最昂貴的品牌、最頂級的拍攝團隊合力打造的完美成果,任何一個人都會被那璀璨的星光所震撼。
裴聲的視線自下而上,剛捕捉到那隻戴着高級腕表的骨節清晰、修長漂亮的手,便匆匆撤回目光。
他的腳步也亂了,幾乎橫沖直撞地從人群中穿了出去。
身後有人說:“咦?剛那人怎麼有點像裴聲啊?”
“怎麼可能。”
“真的很像很像,就那個,你看!”
裴聲聽見了,走得更快更急。
但議論聲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
“别說這麼晦氣的話,裴錢貨來這兒幹嘛,無語。快幫我拍照啦,我哥太帥了。”
早已經聽過比這難聽百倍的字眼,可裴聲依舊感到心髒收緊,一種難以言喻的傷痛漫過神經。他大步、幾乎跑起來地逃離了這個街區。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心口堵得慌,也無法再獨自行走了,選擇了打車回家。
一到家就跌坐在門口。裴聲呆呆的,隔了好幾分鐘才調整了姿勢,背靠牆壁,蜷起雙腿,有些無助地用胳膊環繞住了膝蓋。
這天的變故不可避免地對他産生了一些影響,第二天廣告拍攝時,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拍攝時他仍然是敬業而專注的,認真聽着廣告導演的話,做好每一個細節。可鏡頭一旦移開,他就顯得恍惚而迷惑。
“讓一讓啦車來了!”
“讓一讓啦車來了!”
“哥!”
裴聲被人用力一拉,踉跄了兩步才站穩,一擡頭就看見林萊擔憂不解的神情:“小心啊!”
但他已經造成不好的後果。
道具車從後面推過來,滿載着大大小小的道具柚子,圓滾滾的摞得極高。負責道具車的員工根本看不見前面,一路喊着叫人避開,他不小心站在了路中央,卻完全沒聽見聲音。
他雖然被林萊拉了一把,還是沒避開,把道具車撞了一下,他倒不會受傷,可假柚子立刻四處逃竄,撒了一地。
它們歡天喜地蹦跳到整個片場,藏到這個那個角落,道具師立刻發出了一聲哀嚎。
廣告導演不悅地把腳邊的柚子一踢,招呼道:“你慢點啊!大夥兒搭把手,幫忙把腳邊的道具都撿一撿,小王,你長的那是豬腦子嗎,之後記得給車子加個擋闆。”
“對不起對不起。”反應過來的裴聲連連道歉,立刻蹲下身去幫忙撿柚子。
“您别!”道具師挨了訓,心情自然不好,壓低聲音對裴聲說,“您可小心點,萬一踩上去滑到了摔傷了,今天這廣告就拍不成了,到時候我可賠不起您。”
他語氣太陰陽怪氣,林萊當即就要理論,裴聲一把将他拉住。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裴聲再次道歉,并不辯解什麼,将手裡的小黃柚子輕輕放回道具車裡,就走到了一邊。
“哥你别在意,”林萊拉着他的胳膊,“不怪你的。”
裴聲搖搖頭:“是我的問題,今天狀态不是很好。”
今天的廣告分為三個部分,他的,許亦的,兩人合作的部分。這會兒許亦還沒到,他再完成兩個小片段的拍攝就結束自己單獨的内容了。
裴聲無聲地歎了口氣,今晚回家得早點休息,要盡快恢複狀态才行,明天的電影拍攝是他的一場重要獨角戲。
沒過一會兒,一群人湧進了片場。為首的是一個穿着休閑西裝的中年男人和許亦,男人面帶笑容,對許亦說着什麼。
“裴聲哥!”許亦一眼看到裴聲,笑着沖他搖了搖手。
裴聲微笑點頭,也慢慢朝着她的方向走過去。
那個中年男人對他伸出了右手:“裴先生你好,我是蜜心公司的總經理李元豐,很高興我們這次有機會合作。”
“李總你好,感謝貴公司的邀約,希望我們合作愉快。”裴聲友善地跟他握了握手,但心裡暗暗吃驚。
蜜心公司旗下有糖果、飲料、飲用水三個事業部,算國内挺有名氣的大公司了。母公司的總經理親臨一支廣告的拍攝片場,甚至像是陪着許亦過來的。他不禁有些疑惑,他得到這次拍攝機會有多大程度上是由許亦的團隊促成的?
李雲豐并沒有在片場逗留許久,許亦完成了第一段拍攝後他就走了,但臨走前特意對許亦打了招呼,态度非常和藹。
許亦一切照舊,見他狀态不好,又主動分享随身帶的維生素糖果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