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室裡。
裴聲把手按在耳機上,笑着對陳子英說:“陳老師,你覺得行嗎?要不我們再把這一段戲一起聽一遍?”
陳子英站起來,隔着窗玻璃對他搖搖手:“出來吧。一條條過的,不用再聽了,你的狀态簡直驚人。”
于是裴聲摘下耳機,走了出來。他很高興,配音的過程十分有趣,再加上刻意關上了錄音室的燈光,在昏暗的環境裡讓他有種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你怎麼一個人來的,都不帶個助理?”手頭活兒幹完了,下一位演員過會兒才到,陳子英跟他閑聊起來。
“來配音需要助理的地方不多,我就讓他休息了。”
陳子英以前跟他也合作過,稍微對他的情況有些了解,點點頭問:“你現在就一個助理?”
畢竟裴聲曾經也出演過不少大導作品,在演員圈子裡是有名的後起之秀,當初通告繁多,公司給他也配了好幾個助理。隻是後來出了那些事,他消沉了許久,身邊隻剩一個新招的林萊了。
想起個中細節,裴聲不自覺地按住了一隻手腕,對他說:“對的,現在活動不多。”
陳子英笑了聲:“估計電影上映後活動就要多起來了。我前兩天在家看電視還看到你的廣告了,拍得挺清爽的,那飲料瓶子怪可愛,我小女兒吵着要,我給她買了一箱在家裡。”
裴聲的心微微跳得快了一些。他最近一直撲在戲裡,沒注意過這些,隻前兩天聽林萊說過,蜜心公司急着推出新品,廣告很快制作完成開始投放了,市場反響還不錯。這下聽到陳子英這麼說,裴聲感到隐秘的快樂。
“借你吉言,陳老師。”
他并不是渴望多參加活動,多收取廣告收入,他隻是想憑借高質量曝光為自己掙來更多的好印象。
演員這行非常看觀衆緣。
大概是因為他的出道作演了個不讨喜的角色,雖然是業界大牛劉慎鳴的電影角色,但那個人物實在充滿邊緣色彩,過于辛辣尖銳地洞穿了人性的幽暗面,很容易讓觀衆産生反感。
他也不會說有趣的笑話,沒有與角色充滿差異的反差感,安靜、溫和的性情放在形形色色的娛樂圈,難以制造讓人印象深刻的話題,始終沒能得到大量的粉絲關注。
況且,觀衆緣這回事,說到底有幾分玄學。許多導演欣賞他的才能,卻也會在考慮商業性的權衡中放棄他,讓他與心儀的角色失之交臂。
裴聲也會感到遺憾。他希望更努力一點,讓更多的人喜歡,獲取更多的表演機會。
陳子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未來一派光明的,大步往前走吧。”
“謝謝你。”裴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身邊的人都堅信,裴聲已經走進了一片新天地。他的人生再度開啟。
他自己也懷揣着這樣的心願,感受着自己一天天變好,變得從容堅定,愛表演,愛今後歲月的每一天。
從錄音室出來,裴聲戴上無線耳機,低着頭看手機,準備把那個廣告翻出來看看。
這幢大樓是一家娛樂公司的資産,這一層有好幾個錄音室,樓道裡一向空蕩蕩的,他可以一邊慢慢走路一邊看。
他的單人廣告不到六十秒,一入眼就是黃燦燦的許多柚子,堆在森林裡,給人一股清涼的感覺。他不禁彎起嘴角,看着一隻閃光的卡通風格蝴蝶飛到柚子最上端,然後,他就在柚子堆上忽然出現。
他的身軀被縮小了許多倍,在圓滾滾的柚子堆上走來走去。
畫面看上去充滿童趣,怪不得會吸引小朋友。
他正聚精會神地看着,忽然感到有什麼人靠近了自己。他下意識擡起頭,雙眼卻被人用一雙手從後面遮住了。
微涼的手覆在他的眼皮上,一股極輕淡、極好聞的味道順着那人的袖口湧進了裴聲的鼻腔。
他聽見熟悉的、任何人聽過一遍就永難忘記的動聽聲線:“猜猜我是誰?”
裴聲僵在了原地。
手裡的手機啪地摔在了地上,他卻完全沒聽見它撞擊地面的聲音。
耳機裡還在循環播放着那可愛至極的廣告,背景音清晰地在他的耳朵裡回蕩,他也完全聽不清。
那雙手撤開了,那個人繞到他身前,幫他撿起了手機,又将其遞到他面前,用一種輕松、親昵的語氣說着:“小裴,回神。”
裴聲細細地吸了一小口氣,感覺氧氣以震顫扭曲的方式進入了他的呼吸系統,他一點點擡高視線,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耀眼的蓬松銀發,倒影着他的、總被人誇耀是玻璃海的藍色眼眸,噙着笑意的飽滿雙唇——他生來就是最精雕細琢的完美混血兒,從頭到腳都散發着令人呼吸為之一凝的光彩。
數十米高的驚濤駭浪、就那麼撞碎在海礁上。
裴聲在一瞬間變得面色慘白,直直地看着刑斐言。
刑斐言伸手摘下他的一隻耳機,手指不留神蹭過他的耳垂。他笑意更盛:“小裴,你怎麼這麼呆,我的新發色讓你認不出我了嗎?”
總覺得這樣的反應非常狼狽,可裴聲就是說不出話,像失語症一樣。
他盯着刑斐言七八秒,又轉動着僵直的眼球,把視線落到他手裡的手機上。屏幕左上方的一小塊已經碎開,仿佛一朵寒冬臘月裡的窗花,冷冷清清。但廣告還定格在屏幕上。
刑斐言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屏幕,他饒有興趣地點評道:“拍得真可愛。”
身體内部好像發出了一種天崩地裂的響聲,裴聲死盯着屏幕上自己的臉,用了極大的毅力,終于說出話來:“斐言……”
可是要說什麼呢?他僅僅發出聲音就用光了所有的理性,他在習慣性地叫了刑斐言的名字後就再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一種幾乎讓他整個人溺斃在其中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刑斐言似乎因為他的一聲呼喚而立即繃緊了身體,輕柔地回應着:“我在這裡。小裴,我回來了。”
他慣于利用自己那多情的嗓音。他在舞台上呼風喚雨,這可低沉、可高昂、可深情、可戲谑的聲線就是他的一把利器。
隻是裴聲覺得自己的生命要被這聲音扼殺了。
刑斐言拉起他的手,帶着他走動起來:“到我的車裡去,這兒會被看到。”
裴聲的身體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他一下子從刑斐言那兒抽出了自己的手,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了手腕。
“小裴?”
裴聲實在說不出話,胸膛裡堵着塊巨石似的,壓抑得他的眼睛都要發紅了。
刑斐言神色微變,但很快就綻開笑容:“我突然冒出來,吓到你了?世巡結束,我回國籌備新專,今天剛好在你隔壁的那間錄音室。”
他說得好像今天買了杯咖啡,在吧台偶遇了他,理所應當要這樣過來牽着他的手一起回去。
但裴聲隻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刑斐言要說些什麼,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立刻挂上了警惕的神情。
他飛快地思索了一兩秒,緊接着便轉過來,笑着說:“小裴,我有點急事,晚點再聯系你。”
把裴聲的手機放回他的手裡,刑斐言擡眸看向他:“等我。”
他的眼睛如同晴空下澄澈無波的海洋,他那麼輕而易舉地擁有着一片藍,裴聲卻仿佛早早就死于浪潮之中。
看着刑斐言扭轉身軀,用潇灑好看得要命的姿态跑了出去,裴聲站在原地,感受到麻痹感從腳尖一路纏上了心髒。
那頭的人已經要跑到電梯口了,裴聲猛然轉過身,快速走回了錄音室裡。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陳子英吓了一大跳:“怎麼了,裴聲?”
等看清了裴聲什麼樣,陳子英更是心頭一梗:“你……”
“沒事。”裴聲對他笑了下,“我以為我掉了重要的東西,突然意識到我想錯了,我并沒有帶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