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聲跟他在一起常有醉酒的感覺,他很快就沉溺了下去。他人生中初次體會到愛情的味道,他覺得那樣美好,怎麼都不可能放手。
和邢斐言度過的日子基本都很快樂,那是因為裴聲永遠包容一切,從來不會生氣,邢斐言常誇他是個小天使。邢斐言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他抱在懷裡,摸着他的肩胛骨喃喃自語:“小裴小裴,你的翅膀被你藏得太好了,但我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他們明明就像最合拍的那種情侶,始終處于熱戀期。
他媽媽出意外以後的一兩個月裡,他一蹶不振,異常消沉,邢斐言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他,陪伴他度過最難熬的夜晚。他行程繁多,又經常需要各地奔波,但那段時間邢斐言堅決地推了很多通告,賠了一大把違約金,不得不去的地方也盡量要當天趕回。
邢斐言難得地有些憔悴了,他自己已經疲憊不堪,還一定要回來哄着裴聲,照顧他的情緒。他做着最稱職的愛人。
他把消瘦不堪的裴聲摟在懷裡,耐心地給他喂東西,等裴聲勉強地吃下一小半,他湊過去,輕咬一下裴聲的臉頰,鼓勵道:“可愛的臉頰肉都要瘦沒了,再吃一點好不好?”
裴聲很聽他的話,努力地更多進食。他握緊邢斐言的手,跟他十指相扣,完全不能想象沒有他的日子該怎麼過。
他覺得,人活着是為了愛。斐言那樣愛他,他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竭盡全力讓自己振作起來。
他再一次遭受了重擊。他發現自己對鏡頭産生了恐懼,他無法再表演了。當記者們把攝像機對準他時,他們隻不過說着隐晦的、試探的話語,但裴聲頭腦昏沉,在一片驚慌中回應着:“我和斐言住在一起,他會照顧我好起來的。”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某些東西,但他這回給自己找了個巨大無比的麻煩。
原本關于他們倆的那些绯聞就因為那次偷拍被弄得鋪天蓋地,還害得他媽媽出了意外。但這一樁不幸的事件也多少激起了網友的同情心,有關他們的傳聞就平息了許多。
現在裴聲這句話一出,激怒了一大片人。
他從前隻是個隻在業内有良好風評、實際并不怎麼有名的演員,沒有那麼多人會在意他的戀情,可邢斐言毫無疑問是超級巨星。裴聲是個專注于自己世界的人,進了娛樂圈好幾年也沒學會什麼人情世故,不懂自己的舉動會多麼輕易地将網友激怒。
直到網絡一片沸騰,他讀着那一條條無情辱罵着他的評論,才知道他犯了些什麼罪。
首先,他不配。
其次,他不配。
最後,他不配。
邢斐言從來都是個随心所欲的人,他出身優渥,什麼東西都唾手可得,他愛上任何人都是他的自由。沒人膽敢指責他,也深知指責他毫無意義,他根本不會在意。他有的是退路,有的是底氣。
在幾乎所有粉絲心目中,他是完美的,合該被供到天上去。這樣的偶像,怎麼可以愛上裴聲這種寂寂無名的角色?
一定是裴聲攀附名利,厚顔無恥地巴了上去。
裴聲發着抖,控制不住地一直刷那些咒罵侮辱他的話。手機一下子被邢斐言奪去,他的眼睛被一隻手捂住,耳邊傳來動聽的嗓音:“小裴,别看了。”
邢斐言比他更惱怒,叫嚣着要發一封正式的聲明,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裴聲。可是後面,他的工作室發的,卻是一份澄清說明,聲稱二人隻是朋友關系,視頻裡面也不過是演戲鬧着玩兒。
裴聲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暗自有些失望。邢斐言在他身邊,立刻發了火,要打電話給經紀人,說把賬号要回來自己發。那一頭,經紀人苦口婆心地瘋狂勸告。說明兩人是戀愛關系,隻會更讓人恨裴聲而已。
“沒事的,斐言。”裴聲抱住他的腰, “他們也是為了保護我。”
他把頭靠在邢斐言的背上,輕聲說:“就這樣吧。我不想再搬家了,也不想再收到奇怪的快遞了。”
他覺得他可以強大到無視外界的聲音,因為他有斐言。
斐言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世界上他最愛的人,他隻要想到斐言就能夠笑出來,他會愛斐言愛到地老天荒。他也相信,邢斐言亦是如此。
但他不知道愛情是會戛然而止的。他錯愕且無法違逆。
他們最後一起相處的那個夜晚,是在前年的冬天。外面飄着鵝毛大雪,嚴酷異常,他以為隻要跟愛人一同依偎在溫暖的床上,就足以抵抗任何風雪。
裴聲平躺着,而邢斐言側身半躺在他旁邊,一隻手臂撐着頭,給他唱最動聽的歌謠。
他的聲音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雪花墜落的聲音也絕對比不過。裴聲安心地閉着眼,在愈發低沉的歌聲中慢慢陷入熟睡。在即将墜入夢鄉時,他忽然迷迷糊糊地抓住了邢斐言的手,告訴他:“斐言,我很快就可以拍戲了,我覺得我馬上要好起來了。”
這話他說過無數遍了。因為有邢斐言的陪伴,他對這件事越來越堅定。
邢斐言沒有回應。隻是擡起他的手,吻在他的手背上,仿佛一個肯定的鼓勵,接着又繼續輕輕地為哼唱,哄着他入睡。
第二天清晨,室内還一片昏暗,他不知怎麼地聽到了外面樹枝被雪壓斷的聲音。他忽然醒了,看到邢斐言站在床邊,已經穿戴齊整。
“斐言,這麼早去哪裡,今天有通告嗎?”他睡意朦胧地問,下意識向他伸出一隻手。
邢斐言轉過來,俯下身,在他額頭上一吻,氣息猶帶着薄荷的清冽:“小裴,我要離開了。”
裴聲沒聽懂:“去哪裡?你今晚還回來嗎?”
他的手還伸着,微微分開五指,想要跟邢斐言交扣在一起。下一秒,他的手腕被輕輕握住,又被放回被子裡。
邢斐言用着慣常的輕松語氣:“我打算過兩個月開啟全球巡演,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躺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裡,裴聲卻打了個寒噤,他徹底清醒了,張大眼睛看向邢斐言:“那是什麼意思?”
邢斐言輕快地笑了一聲,取笑他:“笨蛋小裴,字面意思啊,你繼續睡吧,你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裴聲立刻就想要把整個人縮起來,他感到一種極大的羞恥,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泛起水汽,雙頰發紅。他想到了,邢斐言從來沒有承諾過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
“你沒有打算跟我說什麼嗎?”裴聲發出隐忍的聲音。
“說什麼?”這次是邢斐言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裴聲一瞬間懂得了心碎的滋味,他慢慢轉動眼球,不再看邢斐言。他轉過身去,将被子拉高,遮住自己的臉。
幾分鐘後邢斐言就離開了。那以後,裴聲再沒收到過他的任何消息。
他們的分手要多體面有多體面,連一句令人難堪的話也沒有,輕描淡寫得像愛情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搖搖晃晃地,深冬離開了,春天到來,現在又即将進入另一個夏天了。
裴聲曾以為愛是人類存在的理由,但愛情破碎,他的世界失序已久。最令他痛苦的不過就是一件事:他始終想不明白。
為什麼會被讨厭,為什麼會被抛下,愛情究竟是什麼,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飲鸩止渴般閱讀着那些攻擊他的言論,他企圖從中獲得答案。
連邢斐言的粉絲都比他看得明白,他們分析:就算兩人真有什麼,也不過就是斐言一時鬼迷心竅而已,他那麼年輕,被迷惑簡直太正常了。那個裴錢貨那麼會演戲,肯定演了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斐言淪陷,斐言隻是太善良了。但斐言很快會認清這個攀龍附鳳的人的真面目的。更何況他現在連演戲都不會了,更配不上斐言。那毫無價值,苦兮兮的樣子,哪有什麼魅力。斐言遲早會厭倦的。
于是裴聲明白了。原來是因為他是個弱者啊。
被傷害了,立刻暴露出受傷的姿态,就更激起施暴者嗜血的快感。控訴不公,但就像無能為力揮舞着爪子的小貓小狗,隻會讓上位者生出逗弄的想法。拒斥痛苦,渴望所謂的真理,對世界充滿幻想,無法加入激烈的生存鬥争,自然就會被抛棄。
而愛情,隻是少數人的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