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傷害了我的感情,我反過來,傷害回來才算是公平吧?
我正是懷着如此健康、正義的心情說着這些難聽的話啊。那麼你聽好了,我們結束了,我們之間都沒有,我們擁有過的一切早已碎成粉末。
什麼都不存在了,我也什麼都沒擁有過!什麼愛來愛去的,都是謊言罷了。
他不想再聽邢斐言親昵地呼喚他,仿佛他們還是愛人一樣。他隻想給邢斐言制造痛苦。
他無能為力地看着自己被激烈的情感卷入深淵,但偏偏他又保留了一分理智,他目睹着這一切,心灰意冷。
方才那滿腔昂揚扭曲的心情一點點歸于沉寂。他又控制不住地憐憫自己、拷問自己:
何必呢?有誰為着這樣的話而感到快樂嗎?要自欺欺人到什麼地步?
裴聲又一次感到自己從現實裡抽離出去了。他厭倦而困惑地看着這個滞留在原地的自己,這個行屍走肉般可憐的人偶,到底在做什麼?
他如此鄭重其事地否定過去,難道就能夠揭示一個正确的未來嗎?那一定有一條道路在前面等待他才行吧。
可裴聲感到一陣難以呼吸的憋悶。天色昏暗時,天際那黑黝黝的山峰總是顯得沉重,仿佛獨自保守着難以告人的深重秘密,就是這樣一種沉甸甸的心情碾壓着他的心髒。
他往前看去,卻被困在茫然的心谷裡,這裡不知何時已彌漫起了大霧,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前路了。
“裴聲!”
“裴聲!”
“小裴!”
終于,他又聽到遙遠的、急促而恐懼的呼喊聲,伴随着一種山峰崩裂的搖晃感讓他又短暫地清醒過來。
他的手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另一隻手腕,幾乎将之勒得發紫。而邢斐言和林萊合力拉拽着,都沒能讓他松開。
霧氣原來是因為眼淚啊。他淌了滿腮的眼淚,世界已經完全變得模糊了。
他脫了力,也放開了自己的手,渾身無力地往下滑落。邢斐言一把将他摟在了懷裡,他似乎吓得不輕,手顫抖着抱住了裴聲,小聲呢喃着:“小裴,小裴你怎麼了。”
林萊再也受不了了,他比邢斐言瘦弱許多,卻爆發出一陣駭人的力量,拉過裴聲把邢斐言狠狠推遠了。
“邢先生!”他幾乎吼着,“你沒看到裴聲哥這麼痛苦嗎,他不想見到你,你快走吧!”
邢斐言紅了眼,有些麻木地瞥了他一下,生硬地說着:“我是他的男朋友,我為什麼要走。”
他又要上前來靠近裴聲,這回是陳迎靈擋了上去。她神情鎮靜,聲音也很穩定:“裴聲現在情緒波動很大,至于他為什麼情緒這麼激動,原因你最清楚。你要是真想看他痛苦,你就繼續待在這兒吧。”
邢斐言立刻說:“我送他去醫院。”
“小裴,我……”他扭過頭去,但看着哭得幾乎意識不清的裴聲,忽然怔了怔。
陳迎靈盯着他,看他在刹那間流露出了一種迷惘而躲閃的神情。很快地,那頂黑色的鴨舌帽被他用力往下一壓,他咬住下唇,一下子戴上口罩,突然一聲不吭地往外走了。
林萊厭惡地看了眼他離去的身影。
“哥,”他扶着裴聲坐到沙發上,拿紙巾給裴聲擦着眼淚,小聲安慰着,“他走了。你不要難過了,我們去醫院。”
陳迎靈開口道:“不去醫院,現在肯定是去不了醫院的,現在各大媒體都盯着裴聲。小萊,你上次不是說賀先生請了個很好的醫生去裴聲家嗎,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能不能再幫忙叫那個醫生上門。”
“哦好!”林萊趕緊拿出手機準備聯系賀停瀾。
但電話還沒撥出去,他的手就被裴聲攔下了。
“哥?”
裴聲擡起手擦拭着眼淚,雖然眼淚無法控制地還在流個沒完,但好像邢斐言的離開讓他又好很多了。他聲音啞了:“不用。”
林萊愣了愣,擡頭看向陳迎靈。
陳迎靈心情複雜。裴聲那天說得很抽象,什麼邢斐言已經變成了一個象征發病的符号,但這個符号所具有的力量太大了。她不禁懷疑起裴聲到底還對他有着什麼樣的感情。沒感情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但這種感情又并不像恨。
陳迎靈正要說話,裴聲又開口了:“我沒事。我隻是暫時止不住眼淚,等下就好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辦公室的桌上,幾人進來以後,林萊順手把夜宵放在那上面。他又接着說:“靈姐,你吃東西吧,再等會兒就要冷了。”
陳迎靈說着“等下吃”,拖了把凳子來坐到裴聲面前,聲音輕柔地問他:“裴聲,你做得很好,你跟他劃清了界限。你現在為什麼還哭呢,該笑了啊。”
裴聲緩慢地搖了搖頭。
就像賀停瀾說的,跳起來回一個巴掌這件事根本不适合他,他做了反而更難受。他覺得自己剛剛就像是被什麼給俘虜了,他從沒想過要這樣對待邢斐言,但他莫名其妙地想要開始報複。
不過也沒報複成功就是了,還把自己搞得這麼難看。
他把自己窩進沙發裡,頭偏向内側,閉上眼睛避開燈光。
但陳迎靈繼續問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
陳迎靈歎了口氣:“真的嗎?”
裴聲仍流着淚,嘴角卻彎起來:“好吧。我在想我好沒用,好廢物——”
“哥!”林萊急切地打斷他,滿眼的心疼。
裴聲還有心情安撫他,在他手臂上輕輕拍了拍:“我沒事。我隻是覺得我真的太懦弱了,我又沒有做錯什麼,我幹嘛哭,幹嘛發瘋。我為什麼總用别人的行為折磨自己?”
他的嘴角咧得更開一點:“或許我就是個受虐狂?”
“你才不是。”林萊斬釘截鐵地說。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門外:“都是那個邢斐言的錯。自大狂,滾遠點吧。靈姐你說是不是?”
陳迎靈沒搭腔。她拿了盒紙巾放到裴聲旁邊,她覺得一切并沒有結束,邢斐言那不是準備放棄的姿态。
裴聲深吸了一口氣,按照醫生教過他的心理學上的着陸技術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停止了流淚。他用紙巾擦拭幹淨自己的臉,站了起來:“靈姐,不好意思,這麼晚了在你這裡搞得這麼難堪。我沒事了,我先回去了。”
“不要放在心上,跟你沒關系。明天能去片場嗎?用不用我幫你跟徐導請個假?”
“不用。”裴聲笑了下,“我可以的。”
停車場裡,裴聲微微低着頭,神情恹恹的上了車。
不遠處,邢斐言坐在一輛通體漆黑的車裡,昏暗的車廂裡,他的神色複雜而感傷。他的目光從裴聲出現開始就一直緊盯着他不放。
放在副駕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邢斐言瞥了眼,來電人是他的父親。
他的神情沒有一絲波動。現在來自父親的電話已經不再會讓他慌張了。他收回視線,緊握着方向盤,不遠不近地跟上了裴聲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