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聲現在覺得,當美好的感情降臨到頭頂時,決定不與之錯過才是健康的反應。他要改變那慣于自我約束的痼疾,要勇敢一點。
于是他一點也不回避賀停瀾的視線了,玩笑道:“因為你喜歡我。有句俗語是那麼說的,但我不重複了,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賀停瀾将兩隻手搭在他肩上,推着他往浴室走去,“裴西施,你喜歡幾分熟的牛排?”
裴聲果然沒辦法在數秒裡做到臉皮增厚,他又鬧了個大紅臉,擡起一隻手:“七分熟,還想要配煎西藍花和蘑菇……不要那樣叫我可以嗎?”
賀停瀾輕笑出聲:“好。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你客廳裡那個小書架上的書我能看嗎?”
“請随意。”
裴聲又洗了個澡,動作慢騰騰的,洗得很認真。溫熱的水流拂過發絲和肌膚的時候,一些想法如同新鮮的檸檬汁一樣濺開來,他一瞬間感到頭腦清明。
浴室總是一個激發靈感和快樂的神奇地方。
這麼多天來一直糾纏不休的問題,他就在這方寸之地裡倏忽間得到了一個解答。
強迫症的根源或許來自一種對絕對意義的追求。他太想要答案,他喋喋不休地問,他無法接受混沌。他執着于追問過錯方,迫切地要給某個人定罪,他是在否認命運無常這個事實。
但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無法說清的東西,有太多不确定性,有太多……意外,他必須學會接受這種現實。
傷痛不會因為找到理由就得以抹除,他還是會難過,為媽媽的離開而痛苦。
他害怕那些無法言說的事實,害怕命運無常這個概念,但他必須學會面對呈現在眼前的一切,并明白自己的命運也是變幻莫測的。
走一步,隻能回頭看這一步,下一步誰也無法預測。他需要去決定屬于自己的每分每秒的生活,又被暴虐的無情命運遮住了眼,看不到未來,隻能憑心去感覺。
活着,就意味着孤勇,每個人都得為即将紛至沓來的一切決策負責。
用毛巾擦幹身體,吸去頭發上的水滴,裴聲看着鏡中的自己,拿起吹風機吹着頭發。在呼嘯的風聲裡,他沉浸于思維之中,他想,賀先生是怎麼對待生活的決策的?
他不太懂經濟學,卻也知道經濟學裡最基礎的理性經濟人假設。那麼賀先生這樣的經濟學博士,他的生活就充滿理性的思考嗎,他的每一次決策都伴随着智識的火花嗎?
一直到吹幹頭發,換好衣服,走到賀停瀾面前,他都處于這種思考之中。賀停瀾問了他幾句什麼,他就一闆一眼地回答,整個人看上去懵懵的。
賀停瀾看着他這副樣子,不禁問道:“你在想什麼,想得整個人都變毛茸茸了。”
“啊?”裴聲還是有些沒回到現實中,“毛茸茸?”
賀停瀾擡手在他那幹燥得有些炸毛的頭發上壓了壓,但幾縷卷翹的發絲在手掌移開後又蹭地彈回來,在空氣裡微微搖晃。
他頓時忍俊不禁。
裴聲也跟着擡手在自己腦袋上按了按,一時失笑:“我剛剛吹頭發的時候一直在想事情,可能吹太久了把頭發吹毛躁了。”
賀停瀾盯着他的動作,更覺有趣:“在想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是關于你的。”裴聲有點不好意思,拉着賀停瀾在沙發上坐下,“但可能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問題,涉及到你的專業,不要笑我。”
賀停瀾立即收起笑容:“不笑。告訴我吧。”
于是裴聲把自己剛剛萌生的一系列想法告訴他,問道:“雖然理性經濟人是個假設,但賀先生你這麼厲害,你都是博士了,你就可以無限靠近這個假設吧?”
他稍微睜大了眼睛,目光裡閃動着好奇心和求知欲,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得耀眼。
看着這樣的裴聲,賀停瀾幾乎是毫無自覺地就泛起了微笑,但很快他便解釋道:“不是在笑你,隻是覺得你思考的樣子很有意思。”
裴聲那副表情表明他不是很相信他的話。
賀停瀾更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笑容了,趕緊認真回應起裴聲的問題:“假設是一種簡化的方式,以便更好地把握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狀況,它無法跟現實絕對挂鈎的。理性的經濟人,太抽象太單一,所以隻能是一個概念。因為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永遠也做不了所謂理性的經濟人。”
他回答得簡短,不過裴聲很容易地接受了,自己開起玩笑:“好吧,是我的問題太淺薄。想了想,你幹的不理性的事太多了。什麼投資一個對鏡頭有着驚恐反應的演員之類的。”
賀停瀾頗感無奈:“你就這麼定義這件事的嗎?我投資的是一個過去光芒萬丈,未來也有着豐富可能性的優秀演員。”
裴聲開心地笑了下。不過,等内心消化了賀停瀾這句話,一種異樣的感覺冷不丁蹿上來。
豐富的可能性。
這幾個字突然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靜靜地凝視着賀停瀾。
賀停瀾一怔,看向他的眼睛,輕聲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