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厭獨自下了樓。
一股難以形容的憤懑就像猝不及防的台風天一樣席卷而至,将她平靜的心情卷到半空中狠狠撕碎,最後再拍到地面上,面目全非。可氣憤到了一個阈值之後她卻又感到一陣茫然,她在氣什麼?氣别人欺負景遲?氣她不知反抗甘于被人欺負?還是氣她不聽自己的話?她說不清楚,心髒裡如同燒着一團火,幾乎将她所有的理智與風度全部焚盡。
這麼喜歡當血包就去當呗,關她什麼事?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可這個讨厭鬼偏還要跑去給她買什麼衣服,她缺這件衣服嗎?!搞笑呢不是?
出了商場,腳下便是本城知名的酒吧一條街,各種風格的酒吧比比皆是。時厭越想越氣,也不挑揀,快走幾步擡手推開眼前半閉着的雕花彩繪玻璃門,走進去尋了個位置坐下。
“——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
看着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
翻過歲月不同側臉,
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顔……”
酒吧裡正放着一首抒情歌,她靜靜聽了幾句,一張酒單忽然遞到眼前。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卻忽然被一個酒名吸引了:“起風了?”這不正是店裡播的那首歌麼。
服務生笑着說:“很應景吧,外面也起風了。要不要來一杯?”
時厭下意識點了點頭,服務員抱着酒單離開了。她看向窗外,隔着彩繪的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起風了,午餐前還挂在天上的太陽忽然也消失了蹤迹,整個天空都陰沉沉地倒扣了下來。有行人互相攙着匆匆快跑,有人撐起了傘,轉眼就被風吹得原地打轉,更有甚者竟被吹得跌了一跤,手裡提袋掉落一地。
時厭坐立不安,轉着手機,腦中天人交戰。
“客人您好,您要的酒。”服務生将那杯“起風了”放在她面前,見她目光灼灼盯着窗外,她輕聲說:“怕是台風要來,前幾天氣象局就預警了。”
時厭猛地起身,幾乎撞到抱着盤子的服務生。“我不喝了。”她匆匆地說。付完款,出了酒吧門,仿佛是被身後的風推動着一般腳下越走越快,很快就回到了商場樓下。玻璃門被風吹得哐哐作響,她一把拽開,快步跑了進去。上電梯,循着記憶回到先前買衣服的店門前,卻意外發現景遲并不在那裡。
意外?她被自己的念頭驚到,為什麼會覺得意外?自己不由分說就甩開别人走了,難道還指望她一直在這裡等她嗎?就像六年前那樣,她一句話都沒有留就遠渡重洋,難道她還指望她會寸步不離地守在最後分離的地方等着她嗎?
商場裡仍是溫暖的,人們絲毫不受外面的壞天氣影響,悠閑地走動,自然地抒發情感。可時厭卻有些難以遏制的眩暈,眼前不再是琳琅滿目的商場,那些早已消逝的過往歲月在這一刻猝然切斷了時光的枷鎖,争先恐後地,不約而同地來到了她面前。“景遲……”她狼狽地低着頭,聲音便顯得有些不真實的顫意。“你在哪?”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沒有在意,沒有回頭。
“對不起,我隻是……隻是……”眼睛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濕潤了,她狼狽地倒吸一口氣,想要逼退這不合時宜又過于軟弱的淚意。
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住了。
景遲輕輕伸出手,碰一碰她壓在欄杆上的手臂。“時……”她的聲音倏然扼在喉嚨,時厭溫暖的吐息快速掃過她的前額,然後,她被重重地按進了一個微微顫抖着的懷抱中。
“景遲……”時厭隻喊出一個名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在。”喧嚣的四周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景遲強壓着喉嚨滾動着的嗚咽聲,伸出手去環抱住時厭的腰,溫柔地回應着她。
她的殼子消失了,就在這一刻,景遲恍惚覺得自己抱住了那年十七歲的時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