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頭卻完全沒把她的擔憂放在眼裡,立刻指揮她給自己盛出一碗。景遲又幫她将小餐桌支了起來,遞了勺子,不無期待地看着她小小地嘗了一口。“味道怎麼樣?”她忐忑地問。
小魔頭哎了一聲,眉宇軒了起來,難得露出一絲接近高興的情緒:“還不錯。”
景遲頓時松了口氣:“那你多吃點,聽說吃哪兒補哪兒。”
“你在罵我?”小魔頭倒也不傻,頓時回過味來。
景遲見她吃得滿嘴油光,一雙漂亮飛揚的眼眸斜斜睨着自己,模樣十分可愛,忍不住笑道:“我哪敢啊,誰家的小豬腳能這麼厲害救我一命?”
“哼,你知道就好。”小魔頭渾沒察覺自己又被隐喻了一波,滿意地點點頭,倏然皺眉觑一眼門外:“對了,你沒亂說什麼吧?”
“沒有,你同我說過的,我都記着呢。”景遲心頭一軟,登時想起昨天臨上救護車前小魔頭特意囑咐她的話來。她說:“我是自己摔傷的,和你沒有任何關系,誰問你你都這麼說。”她愣了一瞬便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就好。”
“可是我心裡總是過意不去,要不是為了保護我,你的手也不會……”
“本來就是我忽然摔過去才會壓到你。”小魔頭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你别沒事找事,老東西特别不講理!我、我可不想換老師。”
景遲嗯了聲,忽又笑道:“看來時厭同學對我的教學質素很滿意嘛?”
小魔頭怔住,眼神快速閃爍:“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不過是懶得再與新老師磨合,切!”
“那至少看來我們磨合得還不錯?”她越解釋景遲卻越覺想笑,忍不住就開始逗她。
小魔頭猛喝了幾口湯,不再理她了,隻露在發絲外的耳尖慢慢浮上一抹淺紅。
回憶倏然中止。
景遲不知時厭是否已然睡着,她正側身背對着自己,柔和的夜燈下,隐隐能看到那露出發外的小小耳尖正泛着一抹淺紅。
她垂着眼眸,一時竟有些分不清時間究竟停留在哪一刻。腦海裡倏然跳出方才黎予歡所說的話來,“抑郁症”三個字不輕不重地在她心尖上紮了紮。
踯躅半晌,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在擔心她,是嗎?”
時厭沉默着,但并不勻停的呼吸暴露了她根本沒有入睡的事實。
景遲歎了口氣:“你很愛她嗎,時厭?”
她用了“愛”這個字。時厭無法假裝入睡了,睜開眼睛,黑暗中她的眼中跳躍着難以言述的星火。
面對她持續的沉默,景遲忽感不安。如果時厭很愛那個女人,那麼一旦那個女人再次出現,時厭就會被她徹底奪去注意吧?腦中再次回想起看到的那些影印的照片來,那些親密的接觸,時厭克制卻仍不吝釋放的縱容,還有那隻她懷裡的山貓,以及她一直用作微信頭像的山貓圖片……她甚至想到了下午瞄見的那串密碼數字,631624,難道也是和那個女人有關?
不知過去多久,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黑夜的冷寂:“景遲,你懂什麼是愛嗎?”
景遲微感錯愕,片刻之後,心底卻是更深的虛無。愛?她努力回想着自己這一生中可以認作是愛的記憶,父母應該是相愛的吧,否則他們不會結婚,更不會有她。可是為什麼媽媽因病去世,屍骨未寒父親就迫不及待另娶?媽媽是愛她的,可是媽媽沒能敵過病魔的侵蝕早早地就離開了她。爸爸呢,爸爸愛她嗎?如果愛,又為什麼在後母的威壓下對她的艱難處境總是視而不見?
及時停止了那些讓人下陷的不快樂記憶,她又忍不住想,時赟呢,時赟愛她嗎?好像是愛過的,那樣意氣風發的男人也曾對她花盡心思讨好,可是如今回想起來所有的一切卻都是那樣的模糊而不真切,就連分手本應有的悲戚都被學業的忙碌沖淡,時赟……他好像從不曾真正走進她的心裡,解她驚擾,平她愁苦,從始至終他愛的隻是她這具身體,而她那時所選擇的,也不過是大多數女孩子都會去做的選擇。
至于其他偶有相交或試圖相交的男男女女……
不值一提。
隻有時厭。她倏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或許并不倏然,她一直很清楚地知道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裡隻有時厭,隻有這個比她還小的女孩子曾對她毫無所圖地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永遠站在她身邊,無論是誰想要對她不利,她會用鋒利的言辭、利落的手段甚至家中的力量将她牢牢保護起來。她從沒有讓她失望過哪怕一次,除了後來決然地與她斷絕了所有聯系。
時厭也會這樣對待那位異國的女子嗎?她有些澀然地想着,或者,是比對她還要再多幾倍的關注與愛護,是付出了這些之後還面臨了分手的際遇,所以才會隐忍自己的難過,隻能于這寂寂深夜默默擔心着她,懷念着她嗎?她無法克制心底翻湧而至的酸意,下午看到那些影印的照片時她還能夠控制情緒,以略略驚奇的态度去直面時厭曾經的經曆,說服自己隻是關心她也擔心她,然而此刻她卻隻想任性地伏在時厭耳邊,對她說一句:“你不可以對其他人比對我更好。”
景遲頭一次體會到了過去從未體會過的感受: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