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簡琢記得,幼時他坐哥哥懷裡看《螢火蟲之墓》。
書中有那麼一句話——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來。
眼下他的明天沒到,卻迎來意外。
程明綸死了。
确确實實地死了。
他在太平間看過程明綸的屍體。
朝夕相處兩年的愛人他哪會認錯?
程明綸的父母晚一小時到,或許是兩小時,他沒顧時辰。
隻是如抽空靈魂,坐在冰涼藍椅上。
他一向反應遲鈍,從小不止慢半拍。
連自己的真實身世也是所有人裡最晚知道。
程明綸的父母趴在兒子身上撕心裂肺嚎哭。
簡琢怔怔站一旁,聲音濁在喉中:“阿姨,節哀……”
他以為他們同是傷心人,此時該擁抱相泣。
卻被一掌扇開。
力道很大,簡琢懵住。
緊接着,嗡嗡然的耳朵灌入憎厭的言語:“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這男狐狸精!要不是你,明綸也不會離家而去,橫遭身禍!”
簡琢知道程明綸為他與父母鬧得很不愉快。
他不是沒憂慮,隻是,抱着一點小小私心,總覺得日子久了,二老總會為他們的真情所感。
古時尚且有共枕樹的美談,現代怎麼會不行?
可還沒捱到情動上蒼的那天,程明綸先沒了。
他決心要相愛一生的人,就這樣,突然退場了。
程家人領走程明綸的遺體,要為他舉辦葬禮。
從法律層面來說,他們才是有資格的人。
簡琢頂着臉上通紅巴掌印,默不作聲跟到車庫。
殡儀館的運屍車已等候在這,他目送程明綸被安置進漆黑棺材。
才要上車,又被猛地推落。
程明綸的爸爸毫無客氣,啐他:“滾開!”
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簡琢忍氣吞聲,低頭乞求:“叔叔,就算隻是作為朋友,請讓我送明綸最後一程。”
程父敦聲說:“你若是真為他好,就不要在他的葬儀上出現,給他留點體面。”
說罷,便各人自掃,乘車離去。
地下回廊空寂幽深,簡琢頓足半晌,不知該去往何處。
傍晚被雨淋得濕透的衣服膠黏在肌膚上,冷意悄無聲息地浸入骨髓。
“明綸……”
簡琢低聲喃喃,像在對誰說。
到底是落下淚來。
05
翌日一早,徹夜未眠的簡琢收到律師來電。
律師代表程家對他警告:“簡先生,你與程明綸先生系非法同居關系,無權獲得程明綸先生的遺産,請你一應交出,還有你現在居住的房屋,也是程明綸先生購買,你并無出資,請即日搬出。否則我的客戶将對你進行起訴。”
簡琢忍住哭。
先自辯:“我不是為錢跟程明綸在一起。”
又說:“既是他父母的要求,那麼,我會配合。”
最後問:“這樣的話,能否允許我去參加程明綸的葬禮?求求你了。”
律師這才透出一絲人味。
歎氣似的答他:“我無法做主。”
簡琢将自己梳洗得幹淨整齊,一身肅穆黑西裝,倔強前往程明綸的葬禮。
程明綸生前人緣極好,即使事出突然,親朋好友們也紛紛放下手頭事宜,過來吊喪,禮堂烏泱泱許多人。
唯有簡琢被擋在門外。
無論他怎麼好說歹說都不行。
簡琢汩汩流淚:“我一分錢都不要,也不能讓我進去嗎?”
程家人卻覺得他厚顔無恥,罵他:“你難道還想侵吞明綸的财産!你本來就沒有份!”
吵嚷聲讓附近的人都轉頭來看。
簡琢和程明綸是公開的戀人關系。
程明綸的朋友都認識簡琢,知他多麼被愛。
他們都看得于心不忍。
可說到底——這是程家的家務事,外人怎麼插手?
隻見簡琢被羞辱一通,孤零零站在那,臉色蒼白,低着頭哭泣,簌簌發抖。
簡琢沒走遠。
他貼在牆角,聽見室内傳來誦經聲,掏出手機,用衣袖反複擦眼睛,眼淚像流不完,視線一直模糊。
他輸入了一串沒有記錄的數字号碼。
一咬牙。
撥通。
“嘟……嘟……嘟……”
在拖長的等候音中,簡琢的思緒飄遠。
其實不是他頭回參加親愛之人的葬禮。
三歲時,哥哥抱他參加父母的葬禮。他太小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緊摟住哥哥的脖子,一把他放下就哭。
長輩們見狀,含淚誇贊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其實他隻是害怕而已。
小小的他站在地上,拼命仰起頭,也隻能看到大人像山一樣深黑憧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