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還能躲在哥哥的懷抱裡。
以前他總可以躲在哥哥的懷抱裡。
同他七歲認識的魏風曾嘲諷他:“陸琢,你不能這樣天真,以為可以讓你哥一輩子為你事事托大。社會是叢林,尤其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即便是兄弟之間也未必能夠盡然相信。”
簡琢面紅耳赤,争說:“我哥哥永遠愛我。”
那年他才十五歲,是真情實意這樣認定,仿佛這是他人生運轉的基礎規則。
結果,幾年後,規則崩坍。
别說他的哥哥永遠愛他,從一開始,他的哥哥就不是他的哥哥。
是的。
上文稱呼并未寫錯。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裡,他姓陸,還叫作“陸琢”。
是陸家的小兒子。
他有個年齡比他大十三歲的哥哥——陸霆。
他是被哥哥親手撫養長大。
父母去世太早,他幾乎沒有記憶。
陸霆與其說是他的“哥哥”,倒不如說是他的“小爸爸”。
他的每一滴嬌氣都是哥哥陸霆悉心養出來的。
他有多相信程明綸會一輩子和自己在一起,以前就有多相信哥哥會一輩子庇護自己。
直到兩年前,醫院找上門,道歉說因工作失誤,陸家和簡家的孩子在出生時被抱錯。
其實他不是陸家的孩子,是竊占雀巢的杜鵑鳥。
那段時日,他失魂落魄,飽受罪惡感折磨。
于是,當程明綸憐惜地說要帶他走時,他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與其私奔而去。
放棄了“偷”來的一切,陸琢才好受得多。
兩年間。
他與陸家完全切斷關系,更沒有聯系過陸霆。
昔日親密無間的兄弟,在失去了血緣紐帶後,已全然是陌生人關系。
——正想到這。
電話接通了。
“喂?”
熟悉的大哥的聲音。
隻一個音節。
簡琢如飲下劣酒,喉頭苦澀割痛。
突然啞聲。
他真不想找陸霆。
但是,但是他已經别無選擇。
他一個字沒說,陸霆已認出他:“别哭。怎麼了?”
簡琢帶點哭腔:“陸先生,您好,我是簡琢。”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猶如他依然是簡琢那個無所不能、予取予求的大哥。
陸霆輕聲:“嗯。”
簡琢:“前天,程明綸出車禍去世了。”
陸霆很冷淡:“嗯。”
簡琢抹了把淚,豁出去了。
他無比懇切:“他們不許我參加程明綸的葬禮,我想請您幫我。”
怕還不夠。
簡琢還說:“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裡将來報答。”
電話那頭卻陡然沉寂下來。
簡琢恓惶。
……不行嗎?
也是。
他現在折堕成這樣,有什麼資格跟陸霆說報答?
但是,不要臉也罷,無論如何,在下葬前,他想見愛人最後一面。
簡琢低聲說:“求求您了。”又說一遍,“求求您了。陸先生。”
“簡琢。”
終于,他聽到陸霆的聲音。
稱呼他全名。
很陌生。
沉靜凝愠,一字一頓,似有多咬牙切齒。
“兩年了,你兩年不找我。現在,你來找我的第一件事,又是為了程明綸嗎?”
陸霆問。
“……”
簡琢心髒一緊,不敢吱聲。
吓哭了。
他從小就怕大哥。
他憋着氣,不敢再發出丁點哭聲:“對不起。”
陸霆生氣而無奈。
“……不用說對不起。”
“你在哪?我現在就去接你。”
“不哭了。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