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你,明明你現在就有襲擊我的機會,說什麼輸不輸未免太早了。說起來這點很奇怪啊,不太符合你血戰到底的人設。”
槍支收起,沈庭榆歪頭歎息:
“還有,你知道自己打不過我對吧?然而還是出手了……不會吧,莫非你是覺得自己這條命既然是‘我’給的,現在想收回去也沒問題?”
女人滿面調侃,摸着下巴做深思狀。
芥川:……
少年神色不太自然。
被什麼事物燙到嘴一樣,她嘶嘶作響,語氣深沉:
“還是說你在撒嬌?其實心底覺得我根本就不會開槍?”
芥川:…………
晃晃手中的書信,沈庭榆恍然大悟,長長「喔~」一聲後,了然:“說起來你完全沒有擔心自己今天的行徑會不會導緻自己未來職業生涯坎坷啊,持寵而嬌?還是就單純想吸引我注意力?”
在下沒有,在下不是。
原本沉郁煩躁的心情被驟然打散,眼見她越說越離譜,芥川龍之介漲紅面孔,小聲咆哮:“還請您不要再臆測在下的想法!在下沒——咳咳咳”
“呲呲”
嘴被滿天散落的花露水嗆住,出乎芥川龍之介預料的是,這清爽的檸檬薄荷味兒竟然叫他身上的傷痛被壓制,短暫咳嗆過後,連呼吸都輕松不少。
沈庭榆把花露水丢回系統空間,悠悠道:
“好了言歸正傳。關于剛剛那個問題,我覺得你也并非毫無所覺,明明你現在已經有了足以支持自己渡過一生的身體,卻依然無法找到靠自己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你才會如此狂熱的追尋着太宰治的認可。因為除此以外——你不知道人生的還能有什麼意義。”
“而你如此憎恨她,也是因為那個人拒絕肩負你的人生?”
……她?
敏銳捕捉到這個字眼,須臾之間獲得答案,存在陌生感與違和處的緣由水落石出,然而還未等芥川龍之介心底升起被欺瞞的憤怒,一封信被直接拍在他的臉上。
“我為我之前的話向你道歉,不過看在我們都發洩了一下的份上,你得原諒我。”
中島敦默默收回步伐,他盯着被人按在灌木叢裡的芥川,心裡默默:單方面揍了對方一頓後進行恐吓,也能叫「都發洩」嗎。
不過,他望向周遭,發現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異常。
是沈小姐的異能嗎?
敦心想。
“自我介紹就稍後再做吧,現在你去讀信。”
把茫然混亂的人拽起,沈庭榆大手一拍,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絲毫不夾帶私貨地把芥川龍之介身上的灰拍落。
指骨緊緊攥緊信件,芥川感覺自己像是被即将狂風風扇落的秋日枯葉一樣被拍得左搖右晃,差點又想咳嗽。
“這封是你榆老師留的,哦對了太宰也有,不過那個你現在不能看。”
話音甫落,芥川的瞳孔瞬間收縮。
*
「展信佳:
見字如面,龍之介。尚且來不及與你會晤,隻能以這種方法展露心中所想,實在抱歉。但坦言講,書信方式反而減緩了我的傾訴壓力。
我很高興你有在好好喝藥,很多時候身體健康能影響很多事情。其次就是,我很感激你曾願意将我看作你的老師,最初想要拒絕教導你的委托并非因為覺得你是負累,而是我實在沒有自信能夠教育他人,你曾經的認可叫我獲得些許鼓勵。」
那兩人很貼心地給他留出私人空間,跑去濱海路邊兒吃海風。
鐵藝長椅傳來沁骨的涼意,驅散正午酷熱,芥川指節泛白地攥住扶手,指腹下的金屬紋路硌得生疼。
他垂眸閱覽着那質感宛若冷光屏般獨特的紙張,腦内翻湧的疑問化作劇烈震顫的指尖,眼前的字句如同被融化流倒在地的巧克力雪糕,折射出令人眩暈難明的甜膩混沌。
在下鼓勵了她……?
芥川龍之介覺得這簡直是外星文字。
「對于曾經我說了那句“我對你沒有期待”,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當時時局混亂,出于各種因素,我需要離開港口黑手黨,想讓你被太宰帶着。具體緣由現在局勢不穩,我不能太過言明,若一切結束的那日,你們還願意傾聽的話,我願意坦誠相待。
但有一件事,現在我可以告悉你:想要離開港口黑手黨,有我自身懦弱的因素,我會迷惘也并非強者,心智堅強甚至遠不如你和銀。
一言未發,将你們留在那裡,我很抱歉。
我的期待并沒有你想象中那般有着含金量,對不起。
但縱使如此,我依然想說:沈庭榆期待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能夠成長為一個能夠獲得幸福、健康愉快度過此生的人。」
榆并非強者?
芥川龍之介沉默注視着那段期許……這能算得上期許嗎?
芥川龍之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想自己會失望,會覺得好笑乏味,會想:就是這種無聊的事物讓在下覺得有價值嗎?
可,海風裹挾着濕潤的鹹意漫過發梢,芥川龍之介腦海中空無一物,唯餘輕輕呼過的潮風。
「沈庭榆是我的本名,而我并非這個世界的人,對于這些事情,如果你們想明晰,可以去問我的同位體。」
銀眸猛地圓睜,芥川龍之介的思緒如同被濃霧浸透的蛛網,每根神經都在黏稠紊亂。
這是什麼意思?還有那位和您樣貌一緻的存在究竟是……
「也因此,臨行前我把你們像是燙手山芋一樣急着脫手。這是我個人原因,并非因為你們的緣故,抱歉。」
……
芥川龍之介冷笑,心想:在下才不在意這種無聊的事情。
「在臨行前,我和太宰讨論過很多有關你們的事情。
芥川龍之介,有件事情或許很刺耳、或許會打碎你的認知,但我還是想說:
沒有人全知全能,永遠正确。
你清楚我的意思。
神化任何人,對彼此都很殘忍。
是人就會有迷惘的時刻,是人就會需要成長,因此無論你想緊緊抓住誰,都還請試試保留自己的思想,客觀立體地去評判每一件事。
畢竟人生的出路唯獨自己才能獲得。
芥川君想獲得太宰的認可,把太宰先生的誇贊視為自己前行的人生動力,期望太宰能夠賦予你人生的意義。
我雖希冀你能夠自己找尋到那種事物,但這是你的人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你有權利自行選擇。
何況芥川什麼都明白。
所以對此我不做多評,隻是陳述事實而已:你的這些行徑,我可不可以解讀為……
你想多靠近太宰一點?
但你卻履次碰壁。」
信紙被用力攥緊,芥川龍之介抿起唇。
「你嫉妒中島敦輕而易舉獲得貴人、得到你求之不得的事物,畢竟哪怕你如此努力,卻依然收獲甚微。
我并非想否定你過往努力取得的成效,可倘若芥川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像是在原地踏步的話,要不要試試換一種方法?
以别的方式去靠近他。
試試不要把太宰想象成高懸明月、亦或者什麼雲端仙人般遙不可及隻能追逐憧憬的存在,而是直率安穩地與他相處。
畢竟,憧憬是離理解最遙遠的距離。」
憧憬……是離理解最遙遠的距離?
這句話如同石子投湖,微泛漣漪,芥川龍之介沉默思考着。
「偷偷告訴你一個他的秘密(當然,我還是求得對方别扭的同意就是啦?):你的太宰先生也曾在人生道路上迷惘過,而他的朋友建議他去另一條道路上試試,于是他進行了嘗試——且收獲頗豐。
太宰治對你抱有期許,也無比在意你。
你明明也清楚不是嗎?(笑)
隻是他是個别扭、又非常不擅長袒露心扉的人(實際上這點我們都一樣),對于自己真正的想法反而很難去表達。
如果你想靠近他,試試去理解他,試試去他生活的地方看看吧。
路并非隻有一條,如果這條路不通,換一條,去感受别處的風景,或許會有新思路。
敦能做到的事情,我相信芥川龍之介能夠做到。
芥川君,不妨試一試。
我所看過的書籍曾言,人生有三句話是一定要說的。
分别是謝謝你、對不起……
和我在意你。
對不起芥川,我是一個不合格的、不負責任的老師;謝謝你芥川,曾認可過我,讓我在你心中留過分量;我很在意你芥川,期望你和你妹妹可以健康成長。
這是封遲到了四年的信件,可我終究想讓它被你看見。
你經年那句“憑什麼”,讓我深有體悟。我曾也怨恨所謂的命運,也經曆過飽恨世界之人的情感——可終究那也隻是留下毫無意義的、死灰般的寂寥。
因此我們希望你不要走上那樣的道路。
總之,無論如何,彼時我把你丢給太宰,抛下你們離開是不争的事實。
所以,厭惡憎恨我就好,千萬不要讨厭這個世界。
你曾經的老師——沈庭榆。」
*
海濱路上,中島敦惴惴不安地望着遠處的海,疑問與顧慮在心底蔓延。
鹹腥的海風掠過耳畔,敦數着潮水拍打礁石的節奏,唇欲張合,喉間的話語如汲氧的魚群,幾次遊到嘴邊又緩緩沉入心底。
沈庭榆歪倚着欄杆,胳膊上的金屬環隔着衣物輕叩護欄發出細碎聲響,歪眸瞥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想問什麼,直說便是。”
于是敦小心謹慎地問了有關那把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對方是Mafia首領這件事情駭到,那個瞬間,這個人身上散發的那種無聊乏味的氣息,叫他弄不清楚是否為僞裝。
敦差點以為沈庭榆真的會開槍,将芥川斃命當場。
沈庭榆眨眨眼。
修長的手指探入風衣内側,系統空間微動,眨眼間那把泛着冷光的槍便赫然在手。無視周遭驚恐的人群,她旋即擡臂,對天一開。
「砰」
迷你q般PVC材質的芥川銀小人,連着彈簧搖搖晃晃萦繞着槍口擺動。
這叫敦懸着的心安下來,他還想問有關Mafia首領的事情,卻聽見沈庭榆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發出長長歎氣,好像被人薅秃毛愁苦無比的悲傷薩摩耶。
獨自哀愁半天,不知道有了什麼靈感,薩摩耶又突然支棱起來,用着解決了什麼人生難題的歡快語氣點出金句:“鑽石要用鑽石打磨。”
什麼?
白發少年尚未理解這突如其來的「鑽石論」又何得出,手中驟然被強硬塞了封信件。
中島敦:……?
敦聽見女人毫不心虛擺爛道:“所以太宰留給芥川龍之介的那封信,就交給你保管了吧。等到合适的時機你就給他吧。”
“對了,這個「合适的時機」由你來決定喔?”
手指按壓太陽穴,沈庭榆活潑俏皮地wink一下,滿面愉快地宣告她的單方面決定。
“欸?”
大腦完全無法理解現狀,中島敦呆呆抱着信,眼睛瞪得像是看見宮沢先生生吃整頭牛。
自覺解決完教育難題的沈庭榆蹦蹦跳跳:“走吧,我們去接銀,然後和芥川兄妹一起進行友善愉快的逛街和聚餐吧!”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