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讓自己忘掉,好不容易過上了正常的生活。
曲聲猛烈。
他看到了那堵牆,由過去的陰影所鑄就,死死擋在他面前。
壓着聲音痛苦地繼續唱着。
【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
薛遊散漫但沉着的聲音再次傳來,又一次如同尖刀直直紮進他的混沌的腦海。
“為什麼想要玩搖滾?”
二、延音。
吉他最後一個音并沒有停止,反而一直不斷往上一點點提升。
【落————————————】
林然隻得拉長聲調,延長的音符提着他的神經一路往上,逼迫他回頭看。
一年前的某一天,街邊看到了兩個人,一身朋克風,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瘋狂地彈吉他打鼓,搖晃着身體,神采飛揚。
隻是路過的他被深深地擊中了。自從這天起,就開始不顧一切地追着他們跑。
“我想當你們的主唱。”
第一天聽到這話,鼓手比起不屑更多的是震驚。
“哈?就你這樣子說要玩搖滾?”
在他追着他們跑的一周後,吉他手随手扔給他一張101選秀的招募。
“小朋友還是去當偶像吧。”
他扔了招募,不僅每場演出都去看,還幫他們宣傳,做海報設計樂隊logo,把打工的錢都都拿去給他們買酒,一個月後隻得到鼓手冷漠的一句:
“先别跑調再說當主唱。”
拼命地徹夜不眠地練習唱歌,三個月後,吉他手一邊喝酒一邊若有所思地點頭:
“唱功倒是越來越好了,但放不開唱沒有用,唱歌不是考試。”
半年後,兩個人已經被他纏到不耐煩了。
“你到底為什麼想玩搖滾?有必要這麼拼嗎?”
為什麼?
——我想要變得酷一些。
——我想要變得帥氣。
在大腦要爆裂之時,音符終于停止 。
世界陷入了安靜。
三、空檔。
在空白的、安靜的世界裡,他隻看到對面男子散漫地看着他,眼神如同旋渦一樣,要将他吸進去,但又仿佛什麼都能包容。
他雙手顫抖着,不自覺開始想要依賴,把心底最深處的疑問傾訴出來:
“他們為什麼會答應我加入樂隊......”
“我一點也不适合當搖滾樂的主唱啊。”
曾有人善意地勸他:“你去民謠樂隊,當抒情曲歌手都不錯,沒必要死磕他倆,你和他們不合适。”
更多人發出嘲笑。
“别白費心思了,蒼蠅一樣甩不掉。”
“今天的樂子又來了。”
“搖滾?就你?先照照鏡子。”
他默默忍受這些攻擊,咽下一次次的痛苦,隻是一個人練着唱歌。
兩人對他偶爾冷漠偶爾打趣,心情好了會願意聽聽他唱歌,但似乎一直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直到某天聽到惡意的嘲笑。
“他們要有主唱了,”
“你這種小白臉還是算了。”
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幾乎要崩塌了。
晚上他去打了耳洞,去刺青,穿上了皮衣,戴上了戒指,一身朋克穿搭,耳朵還在流血,渾身不适地來到街頭。
有人沖着他哈哈大笑,諷刺:
“你穿成什麼樣了啊?小醜。”
“整個容再回來。”
“再怎麼追也沒用的,他們可看不上你。”
在此起彼伏的嘲諷聲中,一直冷眼旁觀的吉他手突然停下演奏。
走過來把他手上廉價的戒指一個個拔了,扯下他的皮衣,又把不知什麼時候買的話筒扔給他,對他說:
“你是我們的主唱了。”
旁人都不解,“他??他哪有點搖滾樣?”
“心裡有,”鼓手滿不在乎地回答,敲着鼓,“快唱吧。”
吉他手和鼓手沒有因為他聲音出不來就改變自己的風格,仍然在舞台上瘋狂打,也沒有責備過他,隻對他說:“唱出來。”
仰慕、感激、愧疚、不安、自卑、不解。日日夜夜都被折磨着,隻能拼命練習,一次次發問。
——我不适合當搖滾樂隊的主唱。
——為什麼接受我。
“因為他們從你身上看到了搖滾的内核。”
視野裡隻模模糊糊剩下薛遊淩亂黑發下異常深邃、如同海洋的雙眼,裡面有溫柔的微光在閃爍。
“不源自外表,源自内心。”
直直穿透他的心髒。
下一秒。
四、爆發。
兩人猛踩失真效果器,尖銳的高音在耳膜炸開,bpm已經飙到了離譜的速度,每一個音符仿佛都被放大了,像是擠壓彈簧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再猛地放開。
唱出來。
【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
唱出來。
【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
唱出來。
【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林子幽深冬日雪落夜莺折翼夜晚漫長林子幽深冬日雪落林子幽深冬日雪落】
最後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世界一片模糊,隻有音樂在轟鳴,一點點壓迫着他的神經。
尖。
娘娘腔。
你是我們的主唱了。
唱出來。
跟上節奏。
不源自外表,源自内心。
握着話筒,嘶吼了出來
“啊——————”
剛剛積壓的所有情緒仿佛也延遲、停頓,開閘了的洪水一樣猛地傾瀉,一股腦地爆發出來。
吼聲震耳欲聾,沖擊着高牆,毫不留情地轟開了牆壁。
“啊——————”
尖銳的、高亢的、嘶啞的聲音。
飽含痛苦、力量、解脫的聲音。
周圍的空氣、視線都在沖擊下震顫,
等他停下來,整個人都脫力了一般,劇烈地顫抖着,渾身都是汗,不知為何精神卻很亢奮,整個靈魂、身心都像是水流在瘋狂地湧動。
幾乎是憤怒地沖他們喊:“這種bpm怎麼可能跟上?!”
看到旁邊驚歎的目光,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這時旋律開始重新回到正常速度,他不自覺地開口繼續。
【在無盡的和弦裡】
【我的靈魂将再次歌唱】
【歌唱超越夜晚的贊詩】
咦。
怎麼回事,他們降低音量了嗎。
他轉過頭,兩個吉他手還是如常演奏着。
【在無盡的和弦裡】
【我的靈魂将再次歌唱】
【歌唱超越夜晚的贊詩】
每句歌聲确确實實都在回蕩,好像第一次在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中間還夾雜着高牆磚塊紛紛脫落的砰砰聲。
林然怔怔地站在那裡,不自覺伸出手摸上了自己的喉結,心髒還在狂跳,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課堂上,但這一次耳邊響起的不再是嘲笑,而是令他幾乎又要落淚的贊美。
“厲害了!”
“這種速度都能跟上,而且音準還基本在線,穩啊老哥。”
“就是這種感覺!看你在這唱了很久了,第一次聽你喊出來,不容易啊,今天很帥!”
“剛剛喊得太爽了!以後也這麼唱就行了,你的聲音很好聽,音域也很廣。”
他膽怯地慢慢擡起頭,對上的是充滿善意和鼓勵的視線。
于是高牆的最後一塊磚也塌了下去。
像是剛剛掙脫束縛,面對爆發的雷鳴般掌聲,他隻能不知所措地站着。
薛遊已經在拔線了,慢悠悠把吉他收回包裡。
技巧ok,配合也還算可以,很快就能理解他的意圖。
他頗為滿意的想,自己運氣倒是不錯,在緊迫的報名時間裡還能撿到這樣一塊天然的璞玉,隻要打磨一下就能放光彩。
有了這樣的吉他手,比賽勝算大了不少。
“合格。”
聽到結果,一直緊張盯着他的郝雲樂松了一口氣,興高采烈地歡呼了幾聲,一頭金毛躍動。
接着彎下腰,從背包裡拿出一瓶水遞給林然,他還怔怔地望着他們,眼睛像是在滴水的石頭。
“你是死屋樂隊的主唱吧,”郝雲樂熱情地笑着說,“我在酒吧看了很多次你們的演出!”
“昨天晚上你們唱的是原創?很好聽!像剛剛一樣自由地唱歌就更好了。”
“唱得不錯。”
薛遊也淡淡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到自己有了200多塊錢的巨款,頗為自信地對吉他手說:“走,去吃燒烤。”